父亲的话语，沉甸甸地落在书房里，也落在我心上。那些关于责任、压力、规则、以及个人在庞大的体制面前的渺小，像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我之前被愤怒和不解占据的思维。
出乎我自己的意料，听完这一切，我心中翻腾的巨浪竟然渐渐平息了？没有想象中的激烈，也没有对父亲更深层次的质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轻松？
是的，很轻松。
这感觉很奇怪，却又无比真实。
无论许念初她妈妈的控诉，还是父亲这带着无奈的解释，指向的都是同一个事实。那场事故，以及事故带来的连锁悲剧，是真实发生且无法更改的过去。它像一个巨大的、早已凝固的伤疤，出现在我们两家之间。
而我，梁安，一个在悲剧发生时还懵懂无知，在悲剧发生后又被刻意隔绝在真相外的人，又能改变什么呢？
我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父亲说的，知道了，又能如何？去质问过去？去要求翻案？去奢望许念初和她母亲放下？那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得知真相后，以“梁文洲儿子”的这个身份，在能力范围内，动用关系，给了她妈妈一个及时治疗的机会。这已经是我对那段逝去的情谊，对记忆中那个叫“苏棠”的女孩，所能做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交代了。
而现在，我也正如她妈妈所愿，彻底退出她们的生活。不再相见，不再打扰。这或许，真的是对所有人都最好的结果了。尘埃落定，各安天命。
我静静地站在书房里，看着父亲重新闭眼躺在摇椅上，仿佛刚才那番沉重的对话耗尽了他的心力。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依旧，却照不进这间弥漫着陈年旧事尘埃的书房。
轻轻打开书房门锁，我走了出去。
母亲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工作，正站在客厅中央，担忧地看着我。她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带着特有的敏锐和了然。她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在我走近时，无声地张开双臂，从身后轻轻抱住了我。
那是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拥抱，带着安抚的力量。
“都过去了，安安。” 母亲的声音温柔地响在耳边，“你也尽力了，用你的方式帮了她们。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那都是大人们的事，是那个特定时代，特定环境下的无奈。别让这些困住你自己。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必再纠结了。”
我靠在母亲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嗯，我知道了，妈。”
“哥哥！” 梁诺不知何时摘掉了VR头盔，凑了过来，小脸上写满了好奇和担忧。她看看我，又看看母亲，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我的胳膊就往她房间里面拽，“来来来，老哥，我有大事跟你说！”
我被梁诺半推半就地拉进她的房间。堆满毛绒玩具的床铺，书桌上散落着漫画书和游戏手柄。她把我按坐在床边，自己则一屁股坐进她的电竞椅，转了个圈，面对着我，表情是少有的严肃。
“哥……” 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你是不是问爸爸关于许念初……呃，就是苏棠她们家的事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快告诉我”的渴望。
我看着她，知道瞒不过这个机灵鬼，便点了点头，简单地，不带过多情绪地将今天在医院遭遇的冲突，以及刚才在书房从父亲那里听到的关于当年事故处理、苏叔叔求情、最终处罚结果等事情，都告诉了她。
梁诺听完，小嘴微张，半天没说话。
她拿起书桌上一个星之卡比的玩偶，无意识地捏着，眼神有些放空，似乎在消化这些沉重的信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啊”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脸上。
“哥哥……” 她晃了晃手里的卡比，语气带着点回忆的飘忽，“你还记得去年，你拉着我，去城外那个很灵的古寺里面求学业吗？”
我点点头。
“我们在寺里面……不是碰见许念初了吗？” 梁诺的声音低了下来，“当时……我把你支开了……”
“嗯……”
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梁诺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我们两个人说了挺久的……你是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们说了什么？”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狡黠地眨眨眼。
我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怎么个事？说吧，别卖关子了。”
梁诺做了个可爱的鬼脸，把我的手拍开：“哎呀，疼疼疼！就不告诉你，反正……妈妈都那样劝你了，这些事你也不用知道得太清楚啦！” 她顿了顿，脸上的嬉笑收敛了些，声音也认真起来：“我只告诉你，许念初当时的态度，真的很卑微。”
“卑微？”
我皱眉。
“嗯。”
梁诺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玩偶的绒毛。
“她几乎是带着一种祈求的语气跟我说话。她求我……原谅她。”
“原谅她？”
我更加不解。
“原谅她……当年不告而别？原谅她……现在又出现在你的面前？大概就是这种意思吧，她好像觉得……她的出现，或者说她们家的存在，本身对你，对我们家就是一种困扰和错误。” 梁诺叹了口气，“她还说，希望我不要因为她跟你生气，不要影响我们的兄妹感情。”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闷闷的疼。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在古寺那次偶遇，她就已经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心理负担，卑微地祈求着梁诺的原谅？她一直活在自责和愧疚里？
“现在……”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如她所愿了。以后彻底不会再见面了。我想，她大概会恨我，会恨我们家一辈子吧。”
说出这句话，心里竟是一片麻木的平静。
梁诺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我面前，踮起脚，像个小大人一样拍了拍我的肩膀：“诶呀，我亲爱的欧尼酱～那些事，现在不用你想啦，你的任务呢～” 她板起小脸，掰着手指数，“第一，好好学习，考上公务员！第二，处理好你学校里那些女孩子们的关系！别弄得鸡飞狗跳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照顾好自己！别整天都是苦大仇深的表情。”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沉重的心情也不由得松动了一些，我点了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哼～” 梁诺立刻叉腰，恢复了傲娇本色，“我这是为了你好！” 她突然凑近我，夸张地皱起小鼻子嗅了嗅，然后一脸嫌弃地退开两步，还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噫！杂鱼哥哥，你最近几天是不是一直在家宅着没出门？身上的阿宅臭味都快臭到诺诺啦！”
我顿时一脸黑线：“喂！大小姐，你好意思说我？你不也是天天窝在家里打游戏？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我跟你可不一样！” 梁诺立刻反驳，得意地翘起二郎腿，“本小姐的寒假生活可谓是丰富多彩，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她掰着手指，“后天跟闺蜜去看爱豆演唱会，下周二陪母上大人去逛家居城，给我的房间选个新书桌，周末还要去那个特殊儿童康复中心当义工！怎么样？行程满满吧？哪像你，就知道窝在房间里长蘑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