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璇从洗手间回来时，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不少，嘴角带着浅笑，仿佛刚才的眼泪都只是我的错觉。
“刚才那两位是社区的警察。”
她开口解释，声音轻快。
“来做反诈宣传的，你也知道的，我们这小区住的老人多，他们最容易被那些花言巧语骗了。”
我盯着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看了两秒，里面映着客厅顶灯的光，亮闪闪的，看不出丝毫破绽。
这个理由确实合情合理。
小区里遛弯的爷爷奶奶们确实经常被保健品推销和虚假投资缠上，警察上门宣传也不算稀奇。可心底那点违和感却挥之不去，就像拼图拼到最后，发现有块碎片的颜色不对劲。
但我没打算追问。
她显然不想让我深究，而我也没打破这份刻意维持的平静。
“是嘛。”我扬起嘴角应和着，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那你也得注意点，现在的骗子花样可多了。”
她弯了弯眼睛，没再接话，转身去厨房帮徐阿姨忙活了。
油烟机的嗡鸣声很快响起，混着水流声和切菜声，把刚才那点不寻常的沉默彻底冲淡了。
没过多久，门锁传来转动的声音，端木叔叔扶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走进来，应该就是端木璇的外婆。
老人家精神头很足，目光落在我身上时，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哎呀，这就是小梁吧？”外婆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我，声音洪亮，“璇璇常提起的那个男同学？长得一表人才的，看着就懂礼貌。”
我连忙站起来问好，脸颊有点发烫。
徐阿姨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笑着接话：“您看，我就说璇璇这眼光错不了吧？”
端木璇刚好端着最后一盘鱼出来，闻言嗔怪地看了徐阿姨一眼，耳根悄悄地红了。
餐桌上的菜丰盛得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糖醋排骨、松鼠鳜鱼、番茄牛腩……几乎每一道都是我喜欢吃的。
徐阿姨不停地给我夹菜，端木叔叔则打开了一瓶包装精致的白酒，笑着问我会不会喝。
“少喝点嘛，以后进体制内了都得练练。”
我本想推辞，架不住端木叔叔的热情，加上刚才心里一直惦记着事，脑子有点发沉，便半推半就地接了酒杯。
白酒入喉时带着点辛辣的甜，不觉得有多烈，可后劲却来得又快又猛。
我记得自己好像敬了外婆一杯，又跟端木叔叔碰了碰杯，再后来眼皮就重得抬不起来了。
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徐阿姨的声音：“这孩子今晚肯定回不去了，就让他在书房休息一晚吧。”
……
梁安睡得很沉，脸颊泛着醉酒后的潮红，呼吸均匀地拂过胸口的衣襟。
端木璇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双臂紧紧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上面，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侧脸。房间里只开了盏暖黄色的小夜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只安静蜷缩的猫。
“其实…我早就发现你偷听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他的梦，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
梁安没有动，呼吸依旧平稳。
端木璇慢慢松开抱着膝盖的手，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滚烫的脸颊，又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
“我不敢告诉你……”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我怕……怕这些事说出来，你看我的眼神就不一样了。也怕……万一我们真的能走到最后，你家里人知道我这样的过去，会不会觉得我配不上你？”
她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积攒勇气，然后慢慢俯下身，把耳朵贴在梁安的胸口。
隔着薄薄的T恤，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咚。
像某种安定人心的鼓点。
“我不是端木家的亲生孩子哦。”她的声音带着点自嘲的笑意，微微发颤，“是被收养的。”
“以前在云南的一个福利院里，那里有好多像我一样的小孩。我头发天生是这种雾蓝色，跟别的孩子都不一样，身上还有好多疤……是被人贩子抓去的时候弄的。”
“警察把我从人贩子手里救出来的时候，我才六岁，已经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在福利院待了半年，我不跟任何人说话，谁碰我我就咬谁抓谁，像只没断奶的小野猫。老师总说我是个不听话的坏小孩，说我这双冰蓝色的眼睛，是被人贩子做了手脚才变成这样的，以后说不定会瞎掉。”
“然后妈妈和爸爸就来了。他们站在活动室门口，那么多孩子，偏偏就注意到了缩在角落里的我。我那时候可凶了，妈妈想摸摸我的头，被我抓得胳膊上全是血印子，她却没生气，就蹲在我面前，一遍遍地说没事了，没事了。”
“福利院的人跟他们说了我的情况，说我眼睛可能会瞎，说我脾气不好难以管教。可爸爸说，这孩子跟我们有缘。然后他们就把我带回来了，给我取了端木璇这个名字，告诉我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
“后来我上了学，考了大学，遇到了你，遇到了大家……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
胸口传来温热的湿感，她抬手摸了摸，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哭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砸在梁安的衣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夜灯的光洒在两人身上，梁安依旧沉睡着，而端木璇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终于敢让眼泪尽情地落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