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端木璇这幅样子，我心里的那点念头又缩了回去。
其实我刚想说“不想说也没关系”，谁也不想把自己的伤疤扒开给别人看，尤其是这种往事。可话还没到嘴边，她却吸了吸鼻子，先开了口。
“大概三岁的时候……”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带着点颤音，“被人拐到了云南的山里，至于我具体是哪里人，爸妈是谁，有没有兄弟姐妹……我全都不记得了。连三岁这个年纪，都是后来福利院的老师根据我的身高体重推算的。”
我握着水杯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客厅里静得能听到窗外的鸟鸣，可那些清脆的声音落在耳朵里，却显得她的话格外沉重。
“因为长得不好看，又是个女孩，没人愿意买我。”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那个叫钱坤的，拿笤帚在我身上抽了十几下，让我带着伤上街乞讨。等伤好得差不多了，就再打一顿，说这样才显得可怜，能讨到更多钱。”
我喉咙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这么过了五年，到我八岁的时候，实在受不了了。”
她抬起眼，冰蓝色的瞳孔里映着窗外的天光。
“我开始偷偷认字，看那些贴在墙上的小广告，记上面的地址。天不亮就起来练跑步，绕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跑，跑累了就趴在地上做俯卧撑，偷偷锻炼。”
原来她跑步时的那股远超同龄人的劲来源于那个时候吗？
我想起每次运动会，她总能轻松跑完八百米或者三千米。
“我偷偷观察钱坤他们的作息，记下来谁什么时候换班，谁负责锁门，甚至画了张简易的逃跑路线图。”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画着圈，像是在描摹当年那张藏在床板下的纸，“我想带着所有孩子一起跑，他们跟我一样，有的比我还小，才四五岁。”
“我选了个下暴雨的日子。”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那种天气山路滑，他们开不了车，只能靠腿追。我提前在他们的晚饭里放了从兽医站偷来的泻药，以前听他们聊天说过，那玩意儿劲儿大。我想，等他们跑厕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就能借着大雨跑出去了。”
计划听起来天衣无缝，可我知道，现实远比想象中残酷。
“那天晚上，我带着十几个孩子，按照规划好的路线往山上跑。刚跑出那个窝点没多远，雨幕里突然窜出几个人影，把路给拦住了。”她的声音开始发颤，“钱坤就站在后面，手里拿着根木棍，笑着说跑啊，怎么不跑了？一个个能耐了是吧？”
孩子们吓得不敢动，有几个年纪小的直接哭了出来。
“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抓回去。”
“我从口袋里掏出藏好的水果刀，冲上去刺中了钱坤的脚，他叫了一声，我就喊快跑！”
“有两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跟着我一起跑。按着我画的路线往密林里钻，雨水打在脸上有些生疼，身后是钱坤他们气急败坏的咒骂声”。
“小孩子怎么跑得过大人啊……那两个女孩平时没锻练过，跑了没多久就掉队了，一个体力不支，被他们抓了回去，另一个被铁丝网刮伤了腿，跑不动了。”
她抬起手，用力抹了把脸，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那个女孩叫阿雅，她推开我说你快跑，我引开他们。她捡起地上的石头，朝着钱坤他们的方向扔过去，还大声骂他们是人渣。”端木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钱坤他们果然被吸引过去了，她一瘸一拐地往反方向跑……我看着钱坤开车追上去，然后……然后就听到砰的一声……”
她再也说不下去，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哭声压抑又绝望。
那个叫阿雅的女孩，用自己的命，给了她逃生的机会。
我想象着那个暴雨的夜晚，泥泞的山路，刺眼的车灯，还有那个为了掩护同伴而奔跑的瘦小身影。
“我不敢回头，拼命地跑，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她哽咽着说，“雨停的时候，我看到远处有蓝红色的灯在闪，才发现自己跑到了一个小镇的警察局附近。我冲进警局，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后来，钱坤他们被抓了，那起案子当时还挺轰动的。”
可那些孩子，大多数已经被转卖，有些甚至流落到了国外，再也找不回来了。
“再后来，我被收养了。”她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没事了，你看都过去了。我现在过得很好的，有爸妈，有外婆，还有……”她顿了顿，看了我一眼，“还有你们这些好朋友。”
她试着扬起嘴角，想变回那个活力满满的甜妹，可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悲伤。
我看着她，喉咙像是被堵住了，所有安慰的话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原来她那身看似无坚不摧的阳光，是用这么多伤痛和告别换来的。
“我只是怕……”她小声说，“怕你知道这些，会觉得我很麻烦，觉得我跟别人不一样，会嫌弃我……”
“不会。”我打断她，声音比自己想象中要坚定，“从来没有。”
我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突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发梢，泛着浅金色的光。
“端木璇。”我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这些天你尽量别一个人出门。如果一定要出去，不管什么时候，都告诉我一声。”
她愣了一下，抬头看我。
“我跟你一起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