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玫瑰汤出来时，身上的热气还没散，端木璇就拽着我往户外温泉的方向跑，说是“来都来了，必须体验一把特色项目”。
户外温泉池在一片松树林里，池边的草地还沾着没化的残雪，风一吹过来，我光着的上半身瞬间起了鸡皮疙瘩，连牙齿都忍不住打颤。
“我说……还是回屋里吧？”我裹紧了身上的浴巾，感觉天灵盖都快被冷风冻透了，“追求情调也得注意身体啊，冻感冒了明天怎么回去？”
“不行不行！”端木璇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嘴上说得多硬气，可站在池边的腿抖得比我还厉害，声音都带了颤音，“户…户外温…温…泉才是灵…灵魂！你看这…这雪，这树，多有意境……”
“意境能治感冒吗？”
我试图讲道理。
“就泡三分钟～就三分钟嘛～”
她双手合十做拜托状，眼睛亮晶晶的。
我拗不过她，叹了口气，只好认命：“就三分钟啊，超时我直接把你扛回去。”
刚踏进温泉池时，下半身被热水裹住的暖意和上半身被冷风刮的寒意形成诡异对比，像同时把人塞进冰火两重天。端木璇“嘶”了一声，却还是硬撑着往池中间挪了挪，还不忘冲我炫耀：“你看，是不是很舒服？”
我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她额前的碎发上结了层白霜。刚才泡温泉蒸出的水汽遇冷，直接冻成冰碴了。
“喂，你头发结冰啦。”
我指着她的脑袋。
她伸手一摸，满手冰凉，自己也乐了：“你的也一样，别笑话我啦～”
我一摸，果然，鬓角的头发硬邦邦的，估计现在我俩的造型能直接去演冰雪奇缘。这种下半身热得想冒汗，上半身冷得想发抖的感觉实在太奇怪。
“三分钟到了，快撤。”
端木璇这次倒是没反驳，估计也冻得够呛，跟着我往池边爬。结果这倒霉孩子走路永远不看路，刚踏上池边的石板，脚下一滑，哎哟一声就往前扑，好巧不巧，正好拽住了我的浴巾。
“噗通！”
我俩跟叠罗汉似的摔在地上，石板冰凉，后背却还带着温泉的热气。
换作平时，我肯定得吐槽她两句“平地摔专业户”，”求求你走路看着点”，可这次看着她头发上的冰碴掉了一地，鼻尖冻得通红，却还张着嘴傻笑的样子，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冷风还在吹，地上还挺凉，可两个人就坐在那儿，对着彼此结冰的头发和狼狈的样子，笑得停不下来。
晚上在酒店餐厅吃了当地的特色料理，端木璇大概是白天吐狠了，胃口倒是没受影响，干掉了两碗温泉蛋拌饭。
回到房间时，窗外已经黑透了，这家酒店是温泉乡最高的建筑，站在落地窗前往下看，只有零星几户人家亮着灯，远处的山影在夜色里像水墨画。
我裹着浴袍靠在窗边，突然想起去年研学旅行去鹿鸣温泉乡的事，那时候端木璇也是这样，精力旺盛，像颗小太阳。
正发呆呢，身后传来“哐当”一声，转头就看见端木璇不知道从哪翻出一瓶红酒，正跟瓶塞较劲，手忙脚乱的样子差点把瓶子摔地上。
“我嘞个豆啊～你这包里到底还有多少东西？”
我服了，这个包简直是百宝箱。
“诶嘿，是秘密呦～”她总算把瓶塞拔了出来，又从柜子里翻出两个高脚杯，满不在乎地倒上，推给我一杯，“来，喝点？”
我捏着酒杯晃了晃，没说话。她也没说话，捧着杯子小口抿着，房间里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没劲。”她突然放下杯子，从包里又掏出一副扑克牌，“玩游戏吧？我不会那些复杂的，就抽大小吧。数字小的要么喝酒，要么真心话。一样大的话，要么互相问问题，要么一起喝。”
我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的期待，点了点头：“行。”
第一把我抽了张9，她抽了张10。端木璇立刻得意地扬了扬牌：“我赢了！梁安，喝酒还是真心话？”
“真心话吧。”我把酒杯往旁边推了推，“喝酒伤胃。”
她托着下巴想了想，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那我问了哈，嗯……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妹妹梁诺算吗？从小看到大，特别喜欢这孩子。”
“梁安！”她气鼓鼓地拍了下桌子，“我问的是那种喜欢，你别装傻！”
“游戏也没规定哪种喜欢啊。”
我一本正经地反驳。
她被我噎了一下，气哼哼地把牌收起来：“不算不算，重新来！”
第二把她手气就没那么好了，抽了张3，我抽了张7。
“到我了。”我放下牌，看着她，“真心话还是喝酒？”
她看了眼那杯红酒，皱了皱眉：“真心话吧，这酒味道怪怪的，有点涩。”
“那我问了。”我斟酌着开口，“之前你跟我告白那么多次，其实学校里也有不少男生追你吧？我见过几个，长得不错，家里条件好像也挺好，你为什么不试试接受他们？或者跟其中某个人在一起?”
她愣了一下，低头，抠着扑克牌的边缘，声音低了一些：“其实……我不太想跟你说这些的。”
“不想说可以喝酒。”
“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怎么说。”她抬起头，眼神有点茫然，“那些男生是挺好的，对我也挺照顾的，可喜欢这东西很奇怪啊，别人喜欢我，和我喜欢别人，是两回事。他们再好，我对他们没感觉，总不能因为合适就在一起吧？那样对他们不公平，对我自己也不公平。”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好像有点不甘心。”
我没再追问，默默抽了下一张牌。
接下来的几次，话题渐渐往更私人的方向偏。她问我“有没有偷偷给哪个女生写过情书”，我抽了小牌，直接灌了口酒。我问她“最糗的一次告白是哪次”，她看了我一眼，也闷头喝了半杯。
红酒的后劲好像有点大，喝到后面，脑袋开始发沉，眼前的端木璇也有点晃。她的脸颊泛着红。
最后一把，她抽了张K，我抽了张8。
“这次你必须说真心话！”她把牌拍在桌上，眼神里藏着点紧张，“不许喝酒！”
我晕乎乎地看着她，酒精让脑子变得迟钝，却又奇异地清醒。那些平时被藏在心底的话，好像顺着酒意往上涌。
“你问吧。”
我听见自己说。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轻得像羽毛。
“梁安，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脑子里炸开一圈圈涟漪。眼前晃过她摔在学校门口的样子，暴雨里倔强的样子，头发结冰傻笑的样子，还有此刻红着脸、紧张地攥着衣角的样子。
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看着她的眼睛，感觉自己的舌头有点打结，最终只吐出两个字，轻得几乎要被风声带走。
“喜欢……”
后面好像还想说点什么，比如喜欢这个话题对我来说太难了，比法考的题目还要难，可眩晕感猛地涌了上来，眼前一黑，剩下的话全都被淹没在了黑暗里。
我只隐约感觉到，有人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