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学生会办公室的门，我还在思考柳辞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总不能是核对上学期的活动经费报表吧？那玩意我放假前就整理得清清楚楚，连小数点后两位都没放过。
结果门一打开，一股浓烈的酒味直接冲得我后退半步。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路灯，我看见柳辞正坐在窗台上，两条腿晃悠着，手里捏着一罐没喝完的啤酒。她脚边的地板上，横七竖八倒着十几个空易拉罐，银色的罐子在昏暗中闪着零散的光，活像刚经历过世界大战的废品站。
“你来了。”
她转过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打了个带着酒气的嗝。
平日里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长发乱糟糟地搭在肩上，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更是飘得简直要飞去南半球。
我当场就愣住了。
这还是那个开会时认真记笔记，说话时字斟句酌，连走路都带着节奏的柳辞吗？这分明是个刚从酒吧里逃出来的酒鬼啊。
“你这是……”
我刚想问点什么，就见她撑着窗台想下来，结果身体一歪，跟个没站稳的不倒翁似的，直挺挺往地上摔。
“我靠！”
我冲过去，在她后脑勺磕到桌角前稳稳接住了她。
怀里的人轻得不像话，身上的酒气混着雪松味香水，形成一种很奇怪的味道。
她被我扶到椅子上坐好，还在那摇摇晃晃的，眼神好不容易聚焦在我脸上，又很快散开。
一股莫名的火气突然窜了上来。之前发了那么多消息石沉大海，这几天在学校遇见了她，她要么低头装没看见，要么绕着道走，现在倒好，直接把我叫到这儿，来看她喝得酩酊大醉？
“柳辞。”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点，“你大晚上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让我欣赏你这个样子？”
她像是被我的话刺了一下，猛地把头偏过去，对着墙角小声说：“别看着我……我现在肯定很难看，很恶心。”
“好看不好看另说……”我指了指满地的狼藉，“学校规定禁止学生喝酒，你在学生会办公室整这出，监控都拍着呢。”
话没说完，她突然抬起手，指了指天花板角落的监控摄像头。
我顺着看过去，好家伙，那玩意儿被一张黑色的纸糊得严严实实，连一点光都透不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设备故障黑屏了。
“我早就……早就处理掉了。”
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像是在炫耀什么。
“黑色的纸，不透光，拍下来也跟半夜没人一样。”
我看着那团皱巴巴的黑纸，突然有点佩服她的行动力。喝醉了都不忘搞这种操作，这心思要是用在正道上……好像也挺可怕的。
“学校也禁止在办公室抽烟……”她突然转过头，“上次你跟会长在这儿偷偷抽烟，烟头还扔在窗台上，以为我不知道？还有你们男寝，半夜用电锅煮火锅和泡面，香味都飘到女生楼了。”
她把脸凑得很近，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我脸上：“我就是……就是心情不好，喝点酒怎么了？”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只能闭嘴。
得，这位大小姐果然是记仇的主，连我去年犯的错都记着呢。
说起来，柳辞好像确实很少有心情好的时候。
她身上的标签太多了。
柳衡集团的长公主，未来的继承人，法学院的学霸，学生会的骨干。但我偶尔见过她对着窗外发呆的样子，眼神里那点茫然，倒像是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小孩。
她家那摊子事，多少有点传闻。
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公司，规矩多得能写成一本书。她从小接受的教育估计比军校还严格，后来她跟家里闹掰，要活出自己。可胳膊拧不过大腿，从上学期开始，她还是得跟着父亲出席各种商业宴会，接手公司的事务。
她以前跟我抱怨过，说钱这东西，对她来说就是银行卡上的一串数字，还没食堂的排骨有吸引力。
“我宁愿不是柳辞，就做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每天想着奇奇怪怪的事，怎么攒钱买演唱会门票，怎么能跟喜欢的人在靠近一点点……”她当时说这话时，语气轻得像一阵风，“可惜啊，这又不是动漫小说，哪有那么多支线剧情给你选。”
我叹了口气，没再跟她争辩，蹲下身开始收拾地上的易拉罐。
“我可能……快要结婚了。”
她突然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我手里的罐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说什么？”我猛地抬头看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结婚？她才多大啊？这也太急了点吧？
她看着我震惊的表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
“看你那表情……至于吗？”
她笑着笑着，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滴在衣领上。
“就是相亲而已……不过我父亲那意思，估计是看上对方了，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对方是谁？”我忍不住追问，“哪个官员的儿子？还是哪家商界大佬的孩子？”
“是个外国集团老总的小儿子。”她用手背抹了把眼泪，语气又变得无所谓起来，“中法混血，比我大五岁。听说他爸特别疼他，以后集团就是他的了。”
“所以，你爸是看上他家的资源了？”我皱了皱眉，“觉得能帮到柳衡集团？”
她点了点头，拿起桌上另一罐没开封的啤酒，想拉开拉环，手指却不听使唤，半天都没弄开。
“不然呢？”她自嘲地笑了笑，“动漫里，小说里，电视剧里，不都这样演吗？两个大家族联姻，强强联手，让钱生钱，多老套的剧情……没想到，我自己也成了里面的角色。”
“那你自己怎么想的？”我看着她笨拙的动作，伸手拿过罐子帮她拉开，“你父亲的意思，你应该拒绝不了吧？”
她灌了一大口酒，冰凉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来。
“我跟他们吵了啊……”她的声音有点含糊，“只有我姑姑帮我说话。最后没办法，她把我母亲搬出来了。”
我愣了一下。柳辞很少提她母亲，只知道她母亲好像常年不在家，具体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我妈当年，也是家族联姻嫁过来的。”
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易拉罐。
“家里根本不管她喜不喜欢，只知道柳家能给他们带来好处。她嫁过来之后，过得一点都不好……不是没钱花，是心里不舒服。”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生我的时候，她就已经有点抑郁了。后来越来越严重，进了好几次医院。最后一次……是吃了太多药，没抢救回来。”
“我姑姑跟我父亲吵架，说他难道想让我也变成我母亲那样吗？说我母亲在天上看着，能安心吗？”她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我父亲什么都没说，就说让助理安排我跟那个法国人见面，至于以后……等我毕业再说。”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我看着柳辞泛红的眼眶，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上次……在你家楼下，”她突然开口，“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我喉咙发紧。
她笑了笑，眼泪却又掉了下来：“你没回答，我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你还是喜欢端木璇的，对吧？”她看着我，眼神里那点醉意好像散了些，多了点清明，“她多好啊，性格开朗，虽然有时候莽莽撞撞的，但一看就是在幸福家庭里长大的。不像我……浑身都是麻烦。”
“我退出。”她吸了吸鼻子，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我不跟她抢了。你们…好好的吧，我成全你们。”
她说完，又拿起啤酒罐，往嘴里猛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下巴往下淌，滴在她干净的白衬衫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我看着她强装洒脱的样子，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地上的易拉罐还没收拾完，空气里的酒气依旧浓烈。可我突然觉得，比起这些，更让人窒息的，是她的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