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江畔饭店的路上，我特意看了一眼手机时间。
三点整。倒不是我有多积极，主要是李瑞昨天在群里发了几十条消息，从“气球要吹多少个”到“王老师爱喝的茶叶带几包”，最后总结一句“梁安你早点过来”，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要办什么节日盛典。
推开888号包厢的门，李瑞正踩着椅子往墙上贴“祝王老师退休快乐”的横幅。
“哟，班长来了?”他往下一跳，差点把旁边的果盘踢翻，“快快快，帮我把那箱饮料拆了，一会儿女生们该到了。”
我挽起袖子开始干活。三点半开始，老同学陆陆续续进场，当年的瘦子变成了一米八的壮汉，扎马尾的文静女生烫了头发，连以前总被我们调侃“地中海”的男生，现在都留起了寸头。
大家见面先是愣了三秒，然后猛拍大腿，说“诶呀，你是那个谁谁谁！”接着就勾肩搭背地往沙发上凑，话题从“当年你抄我作业被抓”聊到“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吧，考研还是考公”，包厢里的笑声快把天花板掀了。
四点整，王老师准时出现。
他头发比三年前白了不少，背也微驼了些，但精神头很足，手里还提着个布袋子，一进门就笑：“知道你们这群孩子爱笑爱闹，给你们带了点我孙女的喜糖。”
喧闹声瞬间小了半拍。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大家突然就排着队给王老师鞠躬，搞得跟拜师仪式似的。
王老师赶紧摆手：“别整这套，我这是退休又不是退隐，以后想找我下棋喝酒，随时来找我。”
开场发言环节比想象中正经。
副班长率先站起来，拿着手机念发言稿，念到“您当年陪送我去医院”时，声音都哽咽了。文艺委员果然还是文艺委员，当场吟了首自己临时创作的诗，虽然有点“简陋”，但王老师听得眼睛都红了。
轮到我时，我想着总不能说“谢谢您当年没揭穿我上课听歌”，就说了些实在的：“您教会我们的不只是三角函数，还有怎么在卷子堆里找乐子，这份本事，我现在备考还在用。”
王老师笑得皱纹都堆起来了，伸手点了点我：“臭小子，就你嘴最甜。”
他站起来，回了段话，没说什么大道理，就嘱咐我们“按时吃饭，少熬夜，处对象别太较真，考公考研别太拼命，别太焦虑就业的事”，临了补了一句，“你们过得好，比送给我送多少礼物都强。”
菜刚上齐，李瑞就张罗着开酒。
啤酒盖子“砰砰”响，玻璃杯碰在一起，泡沫溅得满桌都是。王老师被我们劝着喝了半杯红酒，没多久就开始打哈欠，说自己这老骨头熬不住了。我们赶紧叫了两个住得近的同学送他回去，临走时王老师还扒着门框喊：“记得把喜糖都吃了啊。”
送走老师，包厢里的气氛彻底放飞。
李瑞抱着个啤酒瓶，非要跟我拼酒，脸颊红得像煮熟的大虾。
“梁安，我问你个事儿……嗯…”他舌头都捋不直了，胳膊重重搭在我肩上，“你是不是还惦记着苏棠？”
我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
“害，早忘了。”我喝了口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都过去多少年了。”
“切，你忘个屁！”李瑞瞪着我，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当年你们两个天天凑一块儿，我还以为毕业就能喝你俩喜酒呢～她也是，高考完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他还嘟囔了几句我听不懂的，但突然一拍桌子，大吼：“卧槽对了！当年不光苏棠，隔壁理科班还有个女生……嗝……对你有意思……”
我愣了一下：“谁啊？”
“记不清了……”
李瑞挠着后脑勺，眉头皱成疙瘩。
“就记得眼睛特别漂亮，还往咱班里面看。每年圣诞节，你书桌里的巧克力都是她塞的，我亲眼看见的，还有人背后说你坏话，她当场就跟人吵起来了，有次还追着隔壁班几个女生打，就因为人家说你是装货，有个好爹就是不一样，她上去就给人家的头打流血了，最后差点挨了处分。”
我手里的酒杯差点脱手。
圣诞节的巧克力，我一直以为是苏棠放的。
每天早晨保温杯里的热茶，我以为是苏棠或者梁诺泡的，水温正好，喝着挺舒服。
打球回来桌上的面巾纸，我以为是苏棠顺手放的，每次都带着点淡淡的柠檬香。
这些细碎的小事，像散落的拼图，我一直以为拼出来的是苏棠，现在被李瑞一提醒，才发现拼错了图案。
“你确定……不是苏棠？”
我追问，心跳莫名有点快。
“肯定不是！”李瑞拍着胸脯保证，“苏棠那时候正忙着应付隔壁班的追求者呢，哪有空管这些？再说了，那个女生……嗝……比苏棠好多了！”他晃了晃脑袋，“可惜啊，我记不住她名字了，也不知道现在她在哪儿……”
我没再说话，默默喝着酒。
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像欠了别人东西没还。
人家默默做了那么多事，我不仅没察觉，还把功劳安在了别人头上，这也太不像话了。
散场时快十点了。李瑞醉得站都站不稳，被两个同学架着走，嘴里还在喊“梁安答应我，你一定得找到她啊”。我站在饭店门口吹了会儿风，感觉脑子清醒了不少。
算了，想那么多干嘛。
说不定人家早就忘了这回事，我在这儿瞎感慨，纯属自作多情。
两天后，生活回归正轨。
我照旧在教学楼和图书馆之间两点一线，唯一的变化是刷题累了，会盯着桌子发呆，想象当年一个“眼睛很好看”的女生，偷偷往我书桌里塞巧克力的样子。
周三中午，我和端木璇，柳辞挤在食堂最角落的位置。
端木璇面前摆着红烧鱼、糖醋排骨、麻婆豆腐，外加一碗米饭，正吃得满嘴流油。
柳辞跟前则是素馅包子、小米粥、玉米和红薯，堪称“现代版养生教材”。
我夹在中间，面前是一碗牛肉面，感觉自己像个误入两个极端的中立角色。
“我说……”我戳了戳面条，“咱们能不能换个地方吃饭？我总觉得这场景重复了八百遍，跟卡bug了似的。”
端木璇咽下一块排骨，含糊不清地说：“因为咱们对吃有共同语言啊～”
“请去掉咱们，谢谢。”柳辞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明明是端木璇同学对吃有执念吧，我只是在维持健康的饮食。”
“健康能当饭吃吗？”
端木璇翻了个白眼，夹起一大块鱼肉就往嘴里塞。
下一秒，她突然捂住喉咙，脸瞬间涨得通红，咳嗽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怎么了？”
我和柳辞同时站起来。
“鱼……鱼刺……救救……救我…”
端木璇说不出完整的话，眼泪都快咳出来了。
柳辞皱着眉凑过去，想帮她看看，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她那洁癖，碰一下抹布都得消毒三分钟，更别说伸进别人嘴里了。
“别动。”
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我们回头，看见个亮黄色头发的女生站在桌旁，穿着件白色卫衣，手里还端着餐盘。她冲我们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然后转向端木璇：“身体前倾，用力咳嗽，试试能不能咳出来。”
端木璇虽然难受，还是照做了。
她弯着腰，脸憋得通红，猛地咳了几声。
“再来几下。”
女生鼓励道。
端木璇像是拼了命，狠狠咳了三下。
只听她“啊”了一声，捂着喉咙的手放了下来，大口喘着气：“咳……咳出来了……”
我赶紧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又抬头看向女生：“太谢谢你了，真的……”
话说到一半，我愣住了。
这亮黄色的头发，这笑起来弯弯的眼睛，还有这声音……
女生冲我眨了眨眼，蓝色左眼像块蓝宝石，橙金色右眼像极了焦糖布丁。
“嘻嘻梁安，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嘛？”她歪了歪头，笑得更灿烂了，“要不要再仔细看看？”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终于对上了。
这不是上周去我家做客的，省财政厅顾叔叔的女儿，顾时晴吗？
端木璇刚缓过来，就好奇地打量着顾时晴：“同学，你认识梁安吗？”
顾时晴没回答，只是冲我挑了挑眉，眼神里带着点笑意。
我看着她那双特别的眼睛，突然想起李瑞的话。
“眼睛长得挺好看的”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该不会……她就是……
我赶紧摇摇头，把这想法收回，哪有这么巧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