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悠小姐？”
然而休花却没有得到对方的任何回应。
不只是没有发声……连肢体动作都没有任何反应。
就好像是在听到了她的那句话之后，整个人都停滞了下来一般。
“……沫悠小姐，你怎么了？”
敏锐的感知让氛围不和谐的变化被休花瞬间察觉，她当即松开轮椅的握柄踩下限位，来到李沫悠面前蹲下。
只见此时——李沫悠的双眼，正表现出一种让她十分熟悉的空洞感。
至少在十年有余之前……那是休花，曾经随处可见的。
濒临毁灭的世界，已经拼杀到了仅剩仍未完成的魔法可以依靠，在这样的世界下……自然滋生了许多，至亲之人已在战争中离去，或是被他们抛弃的战争孤儿。
最先感受到“失去”的孩子，会哭的最为撕心裂肺，但如果幸运地活了下来，便要为了能用一颗脆弱的，孩童的心继续生活，而被迫在许多方面，变得麻木。
麻木的孩子们看着与昨天的自己一样的其它孩子们，再度出现在街头，也只能为了明天还有命活，而漠视离开。
也许下个路口，就能看到自己不久前的朋友，到了第二天，街道上冰冷的身体里，便多了其中的一员。
麻木的孩子越来越多，以至于仍在父母怀抱中的，也冥冥中，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到最后，以至于悲伤都成了被蔑视的，多落一滴眼泪，都会失去一点活下去的可能，一切多余的行为，都是在浪费自己存活的机会。
在这样的环境下……
所滋养出的双眼，便是这样的空洞。
尽管在如今的社会已经很难滋养出那样的处境……可如今的李沫悠，眼中神情给她的感觉，绝不会错。
她的背后……一定有着某些抹不去痕迹的，糟糕经历。
可她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刻，发生这样的反应呢？
回想起自己刚刚所做的所有事情，和李沫悠反应异常的前后时间，结论便也差不多在心中有了答案。
或许是自己刚才的那句话……“触发”到了某些东西，造成了应激反应吧。
正当她准备做些什么来处理情况，伸出手去覆上李沫悠的双手……映在她眼中的那双眼却飞快地恢复了神采。
“嗯……我，我没什么。”
她移开视线，眼底流露出些许沮丧，但在转而看回休花这边的时候，却全部烟消云散，还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勉强的笑。
“……好吧。”
见此，休花便只好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回到原位上去。
“如果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找我来说，虽然我自己就很脆弱……但怎么说，也有职业经历，如果是对别人的事没有问题，想尽可能，多帮你多点什么。”
“嗯，到时候……我会的。”
轮子转动起来。
李沫悠低下了头，摆弄着手中的专供机，却连锁屏都没有打开地，在一片漆黑上漫无目的地滑动着。
那句话……
尽管细枝末节上有些许不同……
可是，距离上次听到，可真的是过了好久了呢。
屏幕上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有些伤痕不会被抹去，就像钉子钉在木板上又拔出来一样。】
这明明……就是“他们”教过她的。
她也一直都清晰地记得，近乎完美地照办着。
可为什么自己，却偏偏，被教了自己这个道理的人……当做木板钉的千疮百孔呢？
她难免要因为言辞类似的话语，回想起自己的过往。
那是一段在如今的时代，本绝不该发生在一个小孩子身上的经历。
可她却在经历了一切之后，被招致她承受那些的人，一边自我感动一边装模作样地说——
【我们只想让你好起来，别的麻烦事都无所谓的。】
呼吸也随着回想，变得急促又混乱，眼角逐渐被些许湿润朦胧，专供机，脱手而出，掉在双腿上……
却在漆黑的屏幕上映出了一个人的脸。
但……
她是不一样的吧。
只有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的。
可以，这样相信她吧。
自己已经被她……救下来过了。
所以，一定可以的吧。
“休花……小姐。”
李沫悠突然开口，叫住了她，轮子的转动戛然而止，她也凑上前来。
“怎么了？”
“可以……一起拍张照吗？同学里面交朋友的很多人都这样做过，我想……弄一张当锁屏壁纸。”
李沫悠抬起已经打开相机的专供机，镜头中，走廊平滑的光线，为两人的脸庞加上了柔和的光与阴影，李沫悠的神情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尽管那些痕迹，还留在原地。
“当然可以，只要是你需要的……无论是什么我都会给你。”
这是为了作为朋友，进一步的亲近吗？
绝对不是。
要是连她脸上，处于想要藏起来，又不想欺骗自己的态度，两者之间徘徊的那点情感都看不出来，休花自认为，就不配自称经历过那场勇者的旅程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
欺瞒未必是背叛，她也想不到李沫悠背叛自己的模样，唯有她被认为绝对不会。
所以……
无论是什么，尽管拿去吧，尽管从这里骗取你想要的一切……我全盘接受。
要说唯一有什么代价的话……
就请接受我，更靠近你一步吧。
心念所想，尽在简短字里行间，休花贴近李沫悠的脸边，距离似乎只差一个指尖，抬手轻轻扶住她的肩头，另一手……便去扶住她的目的好了。
在休花的校准下……一张光影美好，人也相貌喜人，只可惜技术欠佳，镜头感还略有些欠缺的相片，留在了专供机独立的储存中，成为只属于李沫悠一人的宝藏，就算未来偶尔泄露光辉，旁人也仅能欣赏。
“谢谢……”
话语里有些哽咽的腔调，此时的李沫悠却无暇顾及。
被放开了手，轮椅也似乎继续行进了，但她的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到了，被她一步步设置到时刻都能看见的位置上的，那张相片。
真是……对不起啊。
李沫悠在心底暗自流过话语。
这样做，一定很自私吧。
表面上像是为了与通常的朋友关系一样亲近……可实际上，完全是出于自己，卑劣的私欲啊。
会说出同样的话，却可以给我完全不同感受的你……甚至能让被卷进过往的我重新回到眼前，我已从那段经历脱身出去。
伤痕……真的抹不平吗？
如果让我就这样自私下去的话……或许未必呢。
只要让你时刻都在我眼里，刻我心底……
你的一字一句就能够，“覆盖”掉我的过往。
我是李沫悠……
一个肮脏，卑鄙，恶劣至极的家伙……
是两个只会自我感动的人渣的孩子，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手上已然沾染四十余人，冷却下来的鲜血。
我要自私地……让你承担我的过去，成为……我的未来啦。
让我把你，连骨带肉吃的什么都不剩吧，你也要对我，这样做啊。
一定……要这样啊。
这样，我就可以，以这一切作为寄托……真正地，活下去啦。
……
但只是朋友的话，真的可以这样吗？将寄托的位置……摆放到如此？
如果不可以的话……
好像。
就不那么想交朋友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