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呐,看到了吗?这个试剂只能用血红蛋白来沉淀!以后无论现场的痕迹是否新鲜,都可以用这个来进行鉴定了。”
脑中回响起,初次见面时,福尔摩斯对试剂的说明。
而在之后,我与她一同在化验室中进行的反复测试的时候,试剂对于血红蛋白的反应,大致也是这样。
由透明变为深红,并产生棕色物质沉淀。
综上所述。
“这里,流过血?”
“啊,是的。华生,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我本来只是想到这里来,拿到一个确凿的,足以给凶手定罪的证据而已,想不到直接就撞上了凶手本人。”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金属撞击声,这位女仆小姐的手上,多了一双银色的手铐,在几名健壮的苏格兰场警官面前,瘦小的她根本无力反抗,就这样被压制住。
“不过,福尔摩斯,我们还是缺少足以给她定罪的证据。”
“不用找了,她的脸就是证据。”
不耐烦地指着女仆小姐面无表情的脸,福尔摩斯露出打心底烦躁的表情,回答着雷斯垂德的问题。
“什么叫‘她的脸就是证据’?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啊。”
“顺便,斯蒂芬先生,根据我们的确认,令郎,伊诺克.德雷伯,就是斯普利亚惨剧的被害者。择日进行葬礼吧。”
完全无视了在后面问个不停的雷斯垂德,福尔摩斯向斯蒂芬老头鞠了个躬,报告了自己的调查结果。
虽然古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我感觉我这个旁观者可能比当局者迷得更厉害,甚至跟不上他们的节奏。
“额,福尔摩斯,解释一下?”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非常不够。”
“我觉得让女仆小姐回答你的问题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看了看被铐上手铐,站在楼梯间一言不发的女仆,以及苏格兰场警官和雷斯垂德等人不善的视线,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请问,难道无罪的公民只要被人举报,就可以随意地被戴上镣铐带到法院上审判吗?那如果我举报福尔摩斯先生诽谤诬蔑我,苏格兰场是否也会给她戴上镣铐?”
“你还打算装傻吗?还是说要我把你脸上那层皮给撕下来你才会罢休?”
冷冷地盯着女仆小姐的脸,福尔摩斯用我迄今为止都没听过的冰冷语气如此问道。
“女仆,哦不,或者叫你伊诺克.德雷伯更好呢?”
“所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这是人皮面具,华生,没想到在科技与文化蓬勃发展的现在,还能见到如此原始而残忍的技艺。在昨天的时候,我就到图书馆去查到了,这种在法国发展起来的艺术。”
“切下人的脸皮,混合树胶以及药物,使得这张皮能以贴合在自己的脸部,从而做出表情,并且保持一定的鲜度,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掺防腐一类的药剂以保证可以长期使用,但这个技艺用于易容可再方便不过了。”
“斯普利亚案件的疑点,说白了就是被害人的目击报告问题,我本以为那是某一方被买通而做了伪证,但奇怪的是,就连维金斯他们查到的都是,关于伊诺克的行踪有两种说法。”
“但这里就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苏格兰场警方正好与德雷伯家,在同一时刻目击到了伊诺克,再加上,两边,说的都是真话。”
“那么就很明显了,有人,人为地制造了这样的矛盾,想利用德雷伯家族来干扰苏格兰场的调查。”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谁会如此地深入地了解伊诺克,并能悄无声息地混进这座大宅邸中,堂而皇之地换上伪装而不被人发觉?”
“女仆小姐,你可以给我一个答案吗?”
低下了头,额前的刘海遮住了她的脸庞,使我看不清楚这个女仆小姐的表情。
“除了她的脸,雷斯垂德,这个宅邸中还有几个决定性的证据,看地毯上被我倒过试剂的痕迹,在痕迹的末端应该有个房间,在那可以看到原本的女仆还有管家的尸体,他们的背上或者墙壁上有着用血写成的‘C’和‘H’,然后斯蒂芬伯爵的房间内,他的睡衣或者在他房间的墙壁上,能找到最后的一个血字‘E’,这样一来,苏格兰场也算是有理有据地抓人了吧?”
“你最好别弄错了。”
“信不信由你,反正犯人已经在这里了,功劳也是你的。”
雷斯垂德和他带来的干警遵循福尔摩斯的指示前去调查,有些受不住老子丧子之痛的斯蒂芬走到了房屋外。
现场除了我和福尔摩斯之外,就只剩下“女仆”和负责压制住“女仆小姐”的干警了。
“你的手法确实很新奇,在苏格兰场那帮人看来,或许足以称得上是一桩悬案。”
从风衣口袋中掏出烟斗,福尔摩斯用嘴巴叼住烟斗,像个老烟枪一样熟练地装入烟草而后划动火柴点燃。
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如何,在看到福尔摩斯拿出火柴的时候,这个女仆小姐似乎笑了笑。
“但应该说是巧合吗?刚刚从美国回来的伊诺克,就刚刚好遇到了与美国前阵子闹得纷纷扬扬的革命党政治杀人案件几乎有镜面性相似的凶杀方法。虽然内核不一样,但表现手法可是差不多的。将这些人身上的血字结合在一起,就是和美国革命党杀人案如出一辙的‘RACHE’,德语中的复仇,对吧?”
烟斗中发出猩红微光,从福尔摩斯烟斗之中散发出的烟雾飘在斯蒂芬宅邸二楼走道这个并不宽阔的空间之中,使得气氛变得缥缈与奇异了起来。
“这可不算抄袭,福尔摩斯女士。这顶多算借鉴。”
带着一丝不明所以的笑意,即使被压制住,却仍有心情开玩笑的“女仆”小姐向福尔摩斯打趣。
“哈,也是,毕竟艺术这种东西,表现手法虽然说千变万化,但本质而言,依旧是那么几个套路在变来变去。”
“恕我直言,如若苏格兰场的局长职位缺席,那么您必然是继任的不二人选。”
“得了吧,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局长,可是个名副其实的甩手掌柜,我和苏格兰场联手这么多次,却一次也没见着他老人家。”
“不过,既然您猜到了,这次的杀人是一次艺术。”
女仆小姐一改先前冷冰冰的扑克脸,露出一个完美而又灿烂的微笑。
“那么,反复地使用俗套的粗鲁杀人手法,是不是对这个艺术,太缺乏美感了?”
“斯普利亚的事件讽刺上帝造人的完美,坎伯韦尔的事件影射《萨马拉之约》,那么为什么这次,我就要落入俗套呢?”
“..........你什么意思?”
福尔摩斯拿着烟斗的手猛地一抖,转而用凌厉的目光瞪着这个即使被拷住却仍旧一幅胜券在握模样的“女仆小姐”。
“福尔摩斯!这里只有两个血字!没有发现管家的尸体。”
雷斯垂德的声音打断了“女仆小姐”即将脱口而出的回答。
“意思就是,你太自负了,福尔摩斯小妹妹~”
苏格兰场的警官加大了对“她”的压制力度,让她那胜券在握的表情扭曲了一些。
“........都有哪些血字?是C和H?”
“H,还有E,E是在顶楼的杂物室找到的,另外按你的说法,我们在二楼最后的房间里找到了一个被扒下衣服的女尸。”
“那个就是真的女仆没有错了,把她带回苏格兰场吧,顺便留下一些人机动,这事好像还没完。”
与自己的推理有着明显出入的现实让福尔摩斯连抽烟的心情都奉欠,她烦躁地将尚未烧尽的烟草一股脑地向宅地内的垃圾篓倒去,而后砸着嘴,开始清理起烟斗。
“也就是说,在我们来之前,她就已经又设了一个死局?像坎伯韦尔那时候一样?该死的!我们被摆了一道,华生!”
“欸,咋了?”
虽然比我小两个头,但这个福尔摩斯认真起来的时候,话语中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气场却比我这个退伍军医高多了。
“我们忽略了,这是仇杀!这是仇杀!哦上帝啊,她所使用的手法蒙骗了我,我直到刚才,甚至还以为她只是个犯罪疯子,而非有目的犯罪的正常人。伊诺克在海外不断骗婚而又回国,在他死亡的那一瞬间我就应该想到这是仇杀!而不是因为地点和手法以及影射联想到什么艺术!”
“这是人之常情,福尔摩斯小妹妹。你只是太过自信了而已。和所有其他人一样。”
随着“女仆小姐”的这句话,一股烧焦的味道传了出来,还没等我们来得及辨认这是什么东西烧灼的味道时,眼前,窜起火舌的地毯,便带着顺风而上的火势朝我们扑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仔细想想吧!福尔摩斯!苏格兰场的警探们,此处即是烈焰笼罩的Yggdrasill!愿烈火带来世界的重生与旧仇恨的完结!”
“该死的!你给我闭嘴!”
赶到楼梯间的雷斯垂德一拳砸在了她的脸上,强迫她闭上了嘴。
虽然不知道面具底下的人究竟是男是女,但我还是为这一拳在心里叫了一声好。
“想什么呢!赶紧救火!”
“诶!?还能救?不跑吗?”
“现在火势还没有蔓延到各个房间和承重柱上,只要把地毯的火控制住就行!雷斯垂德!分一个人去叫消防车!其他的人赶紧去取水什么东西来灭火!快!”
将风衣脱下甩到仍旧风平浪静的一楼,福尔摩斯卷起衬衫的袖子,身先士卒地开始了接水灭火的工作。
看着比我矮两个头的福尔摩斯毫无畏惧地冲入火场之中,我长叹一口气,认命地跟着冲了上去。
大开的窗户外,深秋的冷风煽起失控烈焰的火舌,在四处都是木制家具的德雷伯宅邸二楼中化作一只凶兽肆虐。
盖住了长约十米走道的地毯,此刻就真的如同字面所说,变成一条火舌,向着二楼的木门以及木制装饰品喷吐着火焰,即使我和福尔摩斯两个人已经尽了全力在灭火,但效果也是微乎其微,仅仅只是延缓了它蔓延的速度。
短短几分钟,火势便已达到不可小视的程度,照这样下去,火焰蔓延至整个宅邸只是时间问题。
“........”
“........”
身后,管押着大概是这场大火的幕后黑手的“女仆小姐”的苏格兰场警官们,你看我我看你的,都在等着脸上阴晴不定的雷斯垂德下指示。
光是今天晚上的事情,福尔摩斯就已经完全把雷斯垂德的形象在苏格兰场的警官面前给损了个干净,老实说,即使他现在就撤退,老老实实等待消防车到来的话,也不会有任何人会说他的不是。
“妈的!给我上!”
出我意料的,在权衡了一会儿之后,雷斯垂德也甩掉了身上的制服,带着那些自己带过来的苏格兰场警官们一同加入到了灭火的队伍之中。
“哇喔,看不出来啊。”
“少给我废话!有这工夫还不如多接几桶水过来!先把这该死的蜡烛给我灭掉!”
用扫把、沾水的布拍打,一桶又一桶的水连泼而下,在苏格兰场的人数优势下,我们总算是将火势控制住了。
看着地毯最后的一点火苗被悉数扑灭,我们相视而笑,长出了一口气。
“哈,我还以为你会跑呢。”
“跑了,然后明天你和福尔摩斯向各大报刊爆料检举我?少来。”
“毕竟今天福尔摩斯很不给你面子嘛。”
“给不给面子是一回事,你要我只看着一个小女孩卖力地去灭火然后自己悠哉悠哉地在外面等消防车,那才是真的把自己的脸给丢到了刚才的火里给烧掉。”
我脱力地瘫坐在地,一种做了很多事情的成就感驱使我朝着不远处倚着墙,喘着粗气的福尔摩斯吹了声口哨。
“哟,福尔摩斯,帮大忙了。”
“呼......呼......雷斯垂德。”
没有理会我的问话,福尔摩斯径直向雷斯垂德问道。
“蜡烛,熄完了吗?”
“熄完了,你自己看现在哪还有光?”
这话是实话,没有月光也没有蜡烛照明的现在,德雷伯宅邸二楼可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
虽然时间几近黎明,但天空中仍旧没有丝毫光亮。
“哼哼。”
这个时候,一声窃笑在楼梯间响起。
被雷斯垂德照脸打过一拳的“女仆小姐”身旁,那个看守着她的警卫早已倒下。
但这都不是令我们感到不安的东西。
我们感到不安的原因,正是,我们能通过光看到她这个事实。
解开手铐束缚的她的手中,正拿着一个火柴。
墙上的烛台被一个接一个地点燃,就像老式的恐怖场景所描述的那样,一排接一排的灯火亮起,有如地狱的鬼火一般,向活物逼近。
“该死的!”
尽管雷斯垂德和苏格兰场的警探反应很快,但却是后发制人,比起“女仆小姐”慢了一手。
即将燃到尽头的火柴,被扔到了木制的大门上,带起一点点火焰。
可这样的火根本无法把木门给烧起来啊?
就在我这么疑惑的时候,我听到了。
接连,而又清脆的“砰”的爆响。
自各个房间中迸发而出的火焰烧到了走廊,将我们牢牢地围在了其中。
首当其冲的雷斯垂德被突如其来的火焰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后被一脚给踹了回来。
“妈的这哪里来的火!?”
赶忙在湿润的地毯上翻滚灭掉身上的火焰,雷斯垂德愤怒地爆起了粗口。
没有水,没有扑灭工具,在各个房间的大火都飞溅而出的现在,冒然冲出去无异于选择死亡。
“妈的。”
消防车很快就会到,这个火虽然猛,但在刚被水刷过一遍的地毯上,即使有人沾上了火也可以通过翻滚灭掉。可以说这地方算是一片安全地带。
但这也意味着,那位解开了手铐的罪魁祸首,就会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跑掉。
“Yggdrasill,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嗯?什么东西?”
“北欧神话中,Yggdrasill代表着世界之树,在诸神黄昏中,世界树被诸神的宿敌给点燃,而后世界分崩离析,但在神话的最后也提到了,世界树燃尽之后,只是诸神的时代完结了而已,在宇宙的极南,人类的历史并没有完结,所以,世界树的燃烧既可以看成是旧时代的完结,也可以看做是新时代的开始。”
虽然我知道,现在所处的环境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但在这样的环境中,还能一本正经地分析起罪魁祸首的话的福尔摩斯,或许神经也太大条了一点吧。
“你,你还真有那个心情这么分析啊.......”
“不然跟着你们一块骂娘哦?”
“不过,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很简单,按照‘女仆小姐’话中的意思,斯蒂芬.德雷伯伯爵的旧时代将会在这场大火中完结,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没有来的话,这个时候本应该是斯蒂芬在做梦的时候。”
福尔摩斯指了指墙上的烛台,从我的角度,可以看到那上面还有一些粘稠的液体在向下滴落。
“结合她女仆的身份和到处都是易燃物的这个大宅,要做到这个很简单,在烛台底下加一点水,当蜡烛燃尽的时候,蜡会包裹住水,然后吸热爆开,就像我们刚才看到的那样,就是火焰溅射到地毯和门上。到处都是木质家具的这里,想烧起来还不容易?只怕等消防车来的时候,什么证据都烧光了,只留下顶楼的血字,但是苏格兰场却找不出引火的原因,只能以悬案告终。”
这时,消防车终于赶到,在猛烈的水枪之下,大火总算得以扑灭。
值得庆幸的是,因为我们的阻碍,火势得以控制在二楼,没有蔓延到一楼,进一步造成二次损害。
福尔摩斯捡起地上的风衣,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看了看一楼的钟表。
不差一分一秒的早晨7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