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落在小嫣禾额头上的，虚幻的晚安吻，在这时，似乎触动了某条无形的弦——
随着一阵晕眩，顾婉晚感到周围原本稳固的记忆场景，开始泛起细微的涟漪，空气中永恒不变的金色光辉，也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闪烁，时间的流逝产生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感，让她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心中一动，现在才敏锐地意识到，这个由她们双方记忆交织构成的幻境，并不是一个坚不可摧的牢笼……
或许，当身处其中的人意识产生足够强烈的波动，或者做出明显违背这段记忆原本轨迹的“出格”行为时，就能对这个幻境产生波动的影响。
这个发现，顿时在顾婉晚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一个大胆的念头在顾婉晚心中迅速萌发，扎根——
既然这只是一段不存在的过去……
既然她在现实世界中，注定无法弥补那些因偏执和误解对唐嫣禾造成的伤害与困扰……
那么，在这个由记忆构筑的幻境里，她能否挣脱“旁观者”的身份，真正为那个孤独承受着一切的小女孩做点什么？
哪怕提供的帮助微不足道……哪怕给予的温暖转瞬即逝……哪怕这一切最终都会随着幻境崩塌而了无痕迹……
她也想尝试……这或许是她唯一能为自己那份扭曲过的爱恋，做出的些许补偿和修正。
决心既定，顾婉晚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这个幻境的边界，寻找能够介入的契机。
她的目光，最先投向了每日清晨的龙晶演武场。
————————————
“再来，你的动作太软弱了！身为龙族的皇储，进攻方式怎么可以如此羸弱无力！再练100次！”
教官的命令是严酷的，一次，两次，三次……
顾婉晚看着小嫣禾一次次地发起冲击，她的起步迅猛，带起道道残影，但总是在第二次或第三次变向时，因为对重心和龙尾摆动的控制失准，导致身形迟滞甚至失去平衡，狼狈地摔倒在地。
暗金色的地面与她细嫩皮肤摩擦，留下淡淡的红痕，掌心和手肘处更是因为多次撑地，已经破皮，渗出的淡金色血珠将练功服染上了点点暗色。
“停！”
教官冰冷的声音如寒铁交击，重重砸在那个演武场内小小的身影上。
“发力鲁莽，变向僵硬，龙尾是你的累赘吗？还是说皇太女的尊贵身体，承受不住这点基础的锤炼？”
小嫣禾咬紧下唇，一声不吭地从地上爬起，金色的竖瞳里满是倔强和与年龄不符的隐忍。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姿势，准备再次尝试。
周围的侍女和侍卫，面无表情，对眼前的景象早已司空见惯。
只有顾婉晚捧着盛有清洁毛巾和舒缓药膏的托盘，站在指定的侍立位置，心一直在揪紧。
她看到小嫣禾每一次失败后，那微微颤抖的小腿，和努力平复却依旧略显急促的呼吸……她知道，不是小嫣禾不够努力，而是教官教导的那种完全依靠绝对力量和身体控制力的正统方式，对现在的她来说太过勉强。
当小嫣禾又一次因为强行变向导致重心偏移，险些直接撞上演武场边缘的能量护壁，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时，教官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不满的冷哼声已经化为了实质的压力，将那条可怜的小金龙打的头昏脑胀。
就是现在。
顾婉晚深吸一口气，趁着教官注意力全在唐嫣禾身上，而其他侍从都低垂着眼帘的间隙，她快步上前，同往常一样，递上干净的毛巾。
但在小嫣禾伸手接过毛巾的刹那，顾婉晚的手指极轻地，若有若无地拂过她的手腕，同时，用气声快如蚊蚋地，将话语巧妙地混杂在毛巾抖开的细微声响里。
“殿下，重心再下沉三分，勿用蛮力。视龙尾为舵，微调引导，借旋转之势化冲力为变向，或可破局。”
这番话，虽然不是龙族正统战技的教导，只是一种人类基于力学原理和身体协调性的取巧思路，却带着顾婉晚作为黑客对“系统”和“流程”的独特理解，是一个巧妙的小技巧。
小嫣禾伸出的手猛地顿在半空，金色的竖瞳骤然收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视线，瞥向这个胆大包天的侍女。
这完全超出了侍女应有的知识范畴，甚至可被视为对教官权威的挑战。
她的眼神锐利，像是在审视一个突然出现的异常变量，而顾婉晚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但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递上毛巾后便恭敬地后退半步，垂首而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此时教官不耐的催促声也正好响起——
“殿下！还在等什么？！”
小嫣禾收回目光，重新聚焦于前方的训练。
她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教官的方法屡试屡败，而这个侍女的话……虽然离经叛道，却似乎有一种取巧的可能性。
在教官再次开口斥责前，唐嫣禾尖牙一咬，决定冒险一试。
再次动身！小嫣禾的身影电射而出！
这一次，在接近第一次变向点的瞬间，她没有像之前那样强行扭转身体，而是依照顾婉晚的提示，将重心刻意下沉，同时之前总是显得有些笨拙的龙尾如有了灵性般，极其细微地向一侧摆动，带动身体自然地旋转！
动作依然不够完美，速度也因刻意控制而略有下降，但整个过程却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流畅感！
她成功地完成了三次变向，虽然最后的爪击显得力道不足，但整个“龙影闪袭”的框架，第一次完整地，没有摔倒地呈现了出来！她稳稳地落在指定地点，微微喘息，额角见汗，那双金色的眼眸里，也亮起了难以置信的光芒。
教官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变化，他古板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盯着唐嫣禾看了几秒，似乎在想她是怎么突然开窍的。
最终，他只是哼了一声，语气虽然依旧严厉，但少了之前的极度不满。
“总算有点样子了！发力还软绵绵的！继续练习，直到力竭为止！”
虽然没有得到夸奖，但避免了更严厉的斥责和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打击，对小嫣禾来说已是难得，她偷偷松了口气，下意识地，目光再次飞快地扫过顾婉晚的方向。
这一次，眼神中的惊疑未完全散去，但深处却多了一抹极淡的探究，以及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如溺水者抓到浮木般的感谢。
顾婉晚始终低眉顺眼，但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这个小小的瞥视，一股酸楚与微暖混合着的热流顿时涌上她的心头，令她的鼻腔都开始有些发酸了。
她成功了！
哪怕只是让这个孤独倔强的小女孩少摔一次，少挨一句骂，让她在无尽的严苛训练中感受到一丝丝来自外界的，不一样的思路和支持，这就足够了。
接下来的训练中，小嫣禾虽然主要还是遵循教官的指导，但顾婉晚能隐约感觉到，她在某些细节处理上，开始融入了那一点点“取巧”的思路，动作虽然依旧青涩，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僵直和挫败感。
训练结束的钟声响起时，小嫣禾几乎已经脱力，甚至需要两名侍女搀扶才能站稳。
顾婉晚捧着药膏上前，小心翼翼地帮她处理掌心和手肘的伤口。
当冰凉的药膏触及伤口时，小嫣禾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下意识地缩手，她安静地任由顾婉晚动作，目光低垂，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中的情绪。
在顾婉晚收拾药箱准备离开时，一个极轻，几乎被喘息声掩盖的音节，也飘入她的耳中，带来一丝暖意
“……谢谢。”
只有两个字，轻得像羽毛落地，却让顾婉晚的脚步猛地一顿。
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应，只是加快了离开的步伐，生怕被看出异样。
直到转过回廊的拐角，确认四周无人，她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依旧怦怦直跳，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带着泪意的，无比复杂的笑容。
在这不存在的过去里，她迈出了第一步。
尽管方式隐秘，风险巨大，但她确实触碰到了那道冰冷的壁垒，并做到了她能够弥补的事情，这让顾婉晚不由得想着，即使幻境下一刻就崩塌了，可她闯入这段记忆，对她们之间而言，也有了意义。
接下来，她还需要寻找更多的机会，用更隐蔽的方式，去帮助那个被困在皇储身份里的孤独灵魂。
幻境的波动，似乎也因为这次小小的“出格”，而变得更加明显了。
【继续往前走吧，禾禾，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捂住心口，顾婉晚又哭又笑的蹲在角落里，享受着那份属于自己的补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