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唐嫣禾这句有些奇怪的话，顾婉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本能地，她将求助的视线投向了门口斜倚着门框、好整以暇看戏的符芙。
符芙对上她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了然又促狭的弧度。
她没说话，只是极其细微地抬了抬下巴，又朝着唐嫣禾的方向轻轻努了努嘴。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你自己捅的篓子，自己圆。机会给你了，怎么把握，看你本事。】
【表姐啊表姐，你真是……】
顾婉晚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一种被看穿的羞恼。
符芙就像一个站在高台之上的庄家，优雅地操控着台球杆。
白球在她的手里发出，一击就打中冷箐，冷箐又打中唐嫣禾，随后唐嫣禾又打中顾婉晚。
真有你的，表姐，现在我也要欠多一个人情债了。
她这一杆击出，白球精准地撞上了红球，红球又带着巨大的冲力撞向了黑球，最终黑球无可避免地滚向了袋口。
一石三鸟，环环相扣，所有人都被她无形的绳索牵动，而她只需含笑旁观，坐收渔利。
现在，自己这个“袋口”，不仅没能如愿“得分”，反而又要欠下符芙一个更大的人情债了——因为唐嫣禾明显不吃这一套！
她有些懊悔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带着消毒水和百合花香的空气。
后悔的情绪如同藤蔓缠绕上来。之前的方法……确实太过激进了。
她太想证明自己，太想用一种不容忽视的方式介入唐嫣禾的世界，驱散她身边的“蝇营狗苟”，成为她最亲密的人。
她甚至模仿了唐嫣禾闲暇时，在论坛里写过的，那些充满戏剧张力的“强取豪夺”桥段，以为这样，会吸引这个看似冷硬，内心或许潜藏着某种激烈渴望的女人。
现在看来，简直是愚蠢透顶！
唐嫣禾那种霸道的人、对秩序和掌控感的追求，怎么可能容忍这种混乱和“冒犯”？
符芙这个便宜表姐，虽然没什么特殊能力，但她那双眼睛太毒了，比自己更早看清了唐嫣禾需求情感的本质——
她需要的不是惊涛骇浪，而是……温柔可靠的港湾？
或者说，一条忠诚的、懂得分寸的……小狗？
【早知道……就该听符芙的，学学怎么当个温和纯良的‘小狗型’恋人……】
顾婉晚心底泛起一丝苦涩的不甘，但此刻，面对唐嫣禾那越来越不耐、几乎要凝结成冰的审视目光，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出调整。
“我的愿望很简单。”
抬眼看向唐嫣禾，唐嫣禾那副等的有些不耐烦的表情被她尽收眼底，她展颜一笑，试图减轻她的敌意。
“只需要你原谅我就可以了。”
顾婉晚那句“只需要你原谅我就可以了”在寂静的病房里落下，带着一种刻意放低的姿态和不易察觉的颤音。
然而，迎接她的，是唐嫣禾更加冰冷、更加审视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精心维持的脆弱表象，直刺内核。
她缓缓睁开眼，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带着歉意和示弱的笑容，试图融化唐嫣禾眼中的坚冰。
“这就是我的愿望。”
她重复着，没有强调之前那个冷酷的“要求”词汇，声音放得更轻更柔，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感。
唐嫣禾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子深不见底，仿佛在等待她的下文，又仿佛在评估她每一个表情的真伪。
顾婉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让声音带上一种沉痛的、发自肺腑的低沉。
“真的很抱歉，之前是我的错误。”
她直视着唐嫣禾的眼睛，试图在那片冰封的琥珀色里找到一丝裂痕。
“我本以为……那个事件……”
她刻意含糊了“抄袭风波”的具体字眼，仿佛那是一个她也不愿多提的污点。
“……能够帮你抓住你们公司里真正的蛀虫，彻底清除掉那些拖你后腿、觊觎你位置的人，减轻你的负担……让你不用再那么累。”
她看到唐嫣禾的睫毛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心中微动，继续用带着悔恨和委屈的语气道。
“现在想来，是我太天真，太冲动了……方法太过极端，不仅没能帮到你，反而……反而让我们两败俱伤了……”
她微微低下头，露出脆弱的后颈线条，像是甘愿引颈受戮的罪人。
“如果可以的话，嫣禾，请你原谅我吧。我保证，以后我再也不会做让你讨厌的事情，再也不会……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用那种愚蠢的方式冒犯你了。”
顾婉晚刻意加重了“愚蠢”二字，将责任完全揽在自己身上，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好心办坏事、追悔莫及的可怜人。
说完这番话，顾婉晚像是耗尽了力气，又像是为了展现最大的诚意，竟掀开被子，赤着脚，有些踉跄地走下病床。
冰凉的地板刺激着她的脚心，让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一分楚楚可怜。
她站在唐嫣禾面前，微微仰着头，那双曾经充满掠夺与傲慢的眼睛，此刻只盛满了祈求的泪水。
然后，在唐嫣禾那难以言喻的复杂目光中，深深地、低下了她一贯高傲的头颅。
“对不起……”声音带着哽咽。“请你原谅我。”
病房里一片死寂。
只有顾婉晚压抑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符芙靠在门边，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脸上依旧是那副看好戏的表情，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顾婉晚这番表演，虽然情真意切，但火候还差了点。
她又看向唐嫣禾，心知顾婉晚或许没有什么机会了。
这个女人，比顾婉晚想象的，要狠多了。
唐嫣禾看着眼前这个赤脚站在冰凉地板上、低垂着头、身体微微颤抖的顾婉晚。
那张清秀漂亮的脸蛋，此刻因为病弱，和激烈的情绪，显得异常苍白。
单薄的病号服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形，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易碎又卑微的气息。
这幅景象，与她记忆中那个在商界酒会上谈笑风生、在“抄袭风波”中步步紧逼、手段凌厉的顾婉晚，判若两人。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唐嫣禾心中翻涌。
愤怒、厌恶、警惕、怀疑……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抗拒承认的、微弱的……不忍？
要说她相信了顾婉晚这番“为你好”的说辞？
那绝无可能！
一个能策划出那样精密陷阱，不惜以毁掉一个顶尖设计师最珍视的职业清誉为代价，去打击所谓的“公司蛀虫”的人，其心机之深、手段之狠，绝非“天真冲动”可以解释。
减轻她的负担？这借口简直荒谬可笑！
那次风波让她深陷舆论漩涡，耗费了巨大心力自证清白，甚至一度影响到她在LG的威信和“星环”项目的初期推进。
若非她根基深厚且证据确凿，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顾婉晚的所作所为，是对她身为设计师灵魂的亵渎和践踏！
但……退一万步讲，顾婉晚为何能如此轻易地驱动符芙？
符芙是出了名的无利不起早，这次动用核心人脉资源帮她们解决原料危机，甚至不惜算计自己，仅仅是为了换取一个让自己来看望顾婉晚的机会？
这代价与回报完全不成比例。
身为商人和合作对象，她太清楚符芙是如何看待她的价值了。
她的价值没有那么重要，除非有人在她身上加上了筹码。
现在她也看明白了，符芙的帮助，本身就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冲着她背后的顾婉晚。
是顾婉晚在符芙那里，为自己“加上了筹码”！
唐嫣禾转身，目光锐利地扫过符芙，符芙只是回以一个无辜又暧昧的耸肩。
答案不言而喻。
这个认知，让唐嫣禾心中的诡异感，和对顾婉晚的排斥感更深了。
她完全无法理解，顾婉晚这种近乎偏执的“亲近”与“追逐”从何而来？
她们之间，明明除了之前在学院里的巧合相遇，和几次商务场合的点头，并无深交。
顾婉晚这样的人，为何要对她如此执着？
这背后是否牵扯着更深、更复杂的家族、商业甚至……超自然层面的秘密？
秘密……？
这个词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唐嫣禾此刻脆弱的神经。
她在这个人类世界小心翼翼地活着，努力将不必要的变量和风险降到最低，可不是为了让自己身上又多出几个秘密的。
她的秘密越少越好，联系越简单越好。
这样，她才能维持表面的秩序，才能保护那些她真正在意的东西。
比如温斯绻，比如……她作为“人类”设计师的身份。
顾婉晚，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充满未知风险的复杂变量，一个她本能想要远离的麻烦源。
想到这里，唐嫣禾心中最后一丝因对方病弱姿态而产生的犹豫，瞬间消散。
她不会被这种廉价的表演所迷惑，更不能被拖入顾婉晚精心编织的、不知目的为何的关系网中。
她必须快刀斩乱麻。
“顾婉晚。”
唐嫣禾的声音响起，冰冷、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瞬间打破了病房里凝滞的、带着不安情绪的气氛。
顾婉晚身体一颤，依旧低着头，但肩膀微微绷紧。
“上次的事情。”
唐嫣禾直接点明，毫不避讳。
“动静确实很大，手段也极其恶劣。我也确实，非常、非常讨厌你做出那些事情。”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向顾婉晚。
“污蔑一个设计师的原创灵魂，这是最不可饶恕的罪行之一。”
顾婉晚的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无声啜泣。
唐嫣禾不为所动，继续说下去。
“虽然最后因为证据不足，事情不了了之，我也确实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法律伤害，”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
“但这不代表伤害不存在。它耗费了我本不该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动摇了我在某些人心中的信任，这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唐嫣禾向前微微倾身，冰冷的视线仿佛要穿透顾婉晚低垂的发顶，直接刺入她的心底。
“所以，你说你‘本以为能帮我’？这种话，你自己信吗？”
顾婉晚的身体猛地僵住。
唐嫣禾直起身，语气恢复了那种拒人千里的平静。
“不过，过去的事情，我可以选择不再追究。你所谓的‘原谅’，我也可以答应你。”
她看到顾婉晚的肩膀似乎因为这句话而放松了一丝，但下一句话，却再次将她打入冰窟——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唐嫣禾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商榷的冷酷。
“从今以后，你不许再接近我。以任何名义，任何方式。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