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斯绻那句平静的问话,在冷箐耳边,轰然炸响。
那温和的目光,此刻正炯炯有神的盯着她,将她心底最幽暗、最隐秘的角落,照得无所遁形。
冷汗瞬间浸湿了冷箐的后背,黏腻冰冷,冷箐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丢在聚光灯下,所有的伪装和借口,都在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灰飞烟灭。
她张了张嘴,可嗓子却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先前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遍的、应对“绻姐姐”的得体措辞,此刻碎得连渣都不剩。
沉默。
死寂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电脑风扇低沉的嗡鸣,在办公室里固执地响着。
冷箐的脸色由震惊转为苍白,再由苍白涌上羞愧的潮红,变幻莫测。
她甚至不敢看温斯绻的眼睛,只能死死盯着自己绞紧衣角、指节泛白的手指。
她的沉默,早已是最好的回答。
温斯绻看着她这副模样,脸上那种温和的、带着一丝了然的表情更深了。
她没有咄咄逼人,只是轻轻地、像是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般开口。
“你喜欢她。”
不是疑问,是笃定。
这句话十分直白,直接刺破了冷箐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将她仅有的遮羞布狠狠扯下!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勇气,混合着长久压抑的委屈和不甘,猛地冲上她的头顶,让她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体面,选择用最激烈的方式对抗温斯绻的审视。
冷箐倏然抬起头,直接对上温斯绻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燃烧起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火焰,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一字一顿地,将她一直以来深埋心底的话狠狠砸了出来——
“是!我喜欢唐老师!我认识唐老师的时候,比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久多了!我在读大学的时候,就喜欢她了!”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在承认,也是在捍卫自己那份卑微却炽热的情感起点——
那是在温斯绻出现之前,在她还只是唐嫣禾无数仰望者中不起眼的一个时,就已经扎根的种子。
可是——
预想中的愤怒、嘲讽、轻蔑……
统统没有出现。
温斯绻的表情甚至没有太大的波动。
她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精致的眉梢,眼神里掠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沉静如水的温和。
那是一种……包容,却又带着天然疏远感的平静。
她甚至没有站起身,只是优雅地将交叠的双腿换了个姿势,双手自然地交握放在膝上,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从容不迫、好整以暇的姿态,像是在欣赏一出意料之中的剧目。
她看着冷箐,就像看着一个闹别扭的、需要被包容的孩子。
“哦,我知道了。”
温斯绻的声音依旧温柔悦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又或者“咖啡有点凉了”。
好像冷箐刚刚那番石破天惊的告白,对她而言,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种无聊的平静和漠视,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冷箐感到挫败。
她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积蓄的所有勇气和悲愤瞬间被抽空,只剩下一种无处着力的空虚和巨大的屈辱感。
她死死盯着温斯绻那张完美得无可挑剔的脸,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强烈的不服输,猛地窜了上来——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冷箐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尖利和质问,像一只被逼到墙角、竖起浑身尖刺的小兽。
温斯绻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优雅,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的嘲讽笑意。
她微微偏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反问冷箐。
“说什么?你想我对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那份骨子里的优雅与涵养,但话语的内容却像淬了毒的软刀子。
“就算我真的说了什么,难道就能改变得了你的心意吗?”
她轻轻摇头,似乎是在感叹冷箐的天真。
“嫣禾那么优秀,光芒万丈,有人喜欢她,再正常不过了。不如说,如果没有人喜欢她,那才真的会让我感到奇怪呢。”
她顿了顿,语气里那份暗藏的嘲讽更加明显,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怜悯的优越感——
“老实说,冷箐,难道你很希望我对你说出那种‘给你五百万,离开我的女人’这种烂俗的霸总小说台词吗?”
她轻笑一声,那笑声悦耳,却重重地敲在了冷箐的心上,给她带来痛苦。
“太可笑了……我们的生活又不是什么狗血连续剧,没必要弄得那么难堪……更何况……”
温斯绻微微扬起下巴,那份属于“正宫”的、深入骨髓的自信和从容展露无遗。
“说那种话,反而会显得我……很没品,很掉价呢~”
“没品”。
“掉价”。
这两个词刺穿了冷箐最后的自尊,是的,温斯绻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在无声地嘲讽着她。
【是啊,你根本不配成为我的对手。】
【你的喜欢,甚至不值得我动怒。】
【我们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冷箐的脸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巨大的打击感,和自惭形秽的绝望感,瞬间将她吞噬。
她看着眼前这个无论外貌、气质、谈吐,抑或是那份深入骨髓的自信,都完美碾压自己的女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云泥之别”。
赢过她?得到唐老师的青睐?
对她来说,似乎都像一个遥不可及的笑话。
温斯绻将冷箐眼中那熄灭的光芒和失落都尽收眼底。
她看着这个年轻女孩为情所困、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为何,她心中某个遗憾的地方,竟意外地被触动了一下。
忽然想起了当年……她不也是这般飞蛾扑火般,追逐着那个难以靠近的木头身影?一直到现在。
那些笨拙的试探,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些被无视或拒绝后的心酸与不甘……
那些记忆不受控制地在温斯绻脑海中浮现,她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唇,心中警铃微震。
【不妙……我居然……在同情我的情敌?】
这种情绪,对现在的局面,可没有任何好处。
一丝复杂的情绪,在温斯绻眼中闪过。
她看着冷箐低垂的头和紧握的拳头,忽然用一种带着奇异蛊惑力的语气,轻声对冷箐说着。
“我说,冷箐——”
她的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带着些循循善诱的味道。
“其实你没必要那么执着于她的。她的喜好,我比较了解。”
冷箐猛地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迷茫。
她不明白,事到如今,这个情敌怎么还要和自己说话?
而温斯绻没有在意她的态度,她迎着冷箐的视线,脸上兀然绽放出一个极其美丽、却又充满了危险气息的笑容。
温斯绻一句一顿,清晰地说道——
“如果你真的能做到——让她在喜欢我的同时,也喜欢上你……”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冷箐眼中瞬间燃起的、难以置信的光芒,然后才慢悠悠地、带着一种施舍般的、高高在上的宽容,抛出了那句打开潘多拉魔盒的话语。
“那么,我也会接受你的存在。”
她微微倾身,凑近了一些,凑到了冷箐眼前,盯着她。
冷箐看见那双明艳动人的眼眸里,闪烁着狡黠而自信的光芒。
“当然,前提是——你能做到。”
让她,接受我……?
听见这话,冷箐死寂的心湖里骤然炸开了一道惊雷!
显然,温斯绻的潜台词,再清楚不过了。
【我不怕你挑战,甚至给你一个机会。】
【但,你绝无可能成功。】
这更像是一种对失败者的怜悯,和一种彰显自己绝对地位的姿态。但,何尝不是一种机会呢?
“不可能吗……”
冷箐下意识地、失神地呢喃着这个词。
巨大的冲击让她大脑一片混乱,温斯绻的自信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横亘在她和唐嫣禾之间,似乎无法逾越,也无法挪动。
但是……但是!
那份深植于骨髓的不甘和倔强,那份对唐嫣禾近乎偏执的渴望,在这份绝望的灰烬中,再次燃烧起来——
凭什么?凭什么不可能?
只要唐老师没有亲口拒绝她,没有斩钉截铁地说出“我讨厌你,离我远点”!
她就还有机会,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亿万分之一的渺茫希望,她也要去搏!去争!
【去把这份“不可能”,变成现实!】
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斗志和野心,在冷箐的心底勃然而发。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写满失落和自卑的眼睛,此刻正燃烧着炽烈到近乎妖异的火焰,直直地投向温斯绻。
她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带着决绝和挑衅的弧度,声音清晰而有力反击了温斯绻。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
【要是我做到了,你最好别反悔。】
而温斯绻回给她的,只有一丝带着挑衅意味的温和微笑。
办公室的门,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诡异到极点的时刻,被毫无预兆地推开了——
唐嫣禾带着一身微凉的气息,和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走了进来。
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办公室,却在看到沙发上对峙而坐的两人时,猛地顿住——
此刻,温斯绻脸上那带着玩味的笑容,尚未完全收敛,而冷箐眼中,那燃烧着熊熊战意的火焰,也还未来得及熄灭,听见开门声,她们两人都不约而同的转头看来,脸上的情绪并未收回。
两人之间那诡异的气氛,吓得唐嫣禾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一种荒谬的心慌感涌上唐嫣禾的心头,她的右眼皮毫无缘由地开始突突直跳,似乎在和她预警着什么极其糟糕的事情。
“怎么了?”
唐嫣禾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视线在温斯绻和冷箐脸上来回扫视,试图找出这诡异气氛的源头。
“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的眉头紧紧蹙起,那份惯常的掌控力,在此刻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