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白衣如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
慕心倚在门前言笑晏晏:“师尊,倘有一日,我与你为敌,你会杀我吗?”
“若是为了大义,自然会杀。”
“那若是出于私欲呢?”
似乎觉得丫头还小,陆嘉清改口:“你年纪那么小,谈什么为敌,杀戮。”
“这人间已成我等修士为了汲取灵气的养料,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就堕魔了。”
“你无非是强求我说,正道和魔道没什么两样。”
慕心保持笑:“那师尊会杀了我吗?”
陆嘉清定住,沉默不言地望着她,不知怎的,一句回答,过了许多年都未能说出口。
向时春来绰约,归去雪满枝头。
三十载对修仙者而言并不短暂,尤其是灵气渐渐枯竭的末法时代。
“末法时代”这词是她曾经的徒儿,如今的大魔头,慕心提出的。
那之前的说法是,这个纪元将去,下一个纪元就要到来。
所以要争,争个头破血流,争个一将功成万骨枯,在下一个纪元成为那唯一一个大帝。
可是争来争取也徒然一场镜花水月。九州生灵死尽半数,余下不过苟延残喘。
南国的雪落下一年又一年,纷纷扬扬,一年比一年大,点缀被血堵塞的河流,覆盖遍地的羸骨,掩饰愈重的戾气,泛滥杀戮的灾。
她就这样看着徒儿走下山,依靠杀修士汲取修为的能力,一步一步往上爬,和她站在能够平等对视的对立面。
脚下是无数的尸体。
出于私欲,陆嘉清不会杀她,所以任由她去闹。
出于大义,她们得有个结局。
戏折子里说,通常是好的战胜坏的。
可是,也不一定。
她深知自己的修为并没有世人期待的那样强大。
那是拜师的第十年,徒儿在逃遁时偷走了她的心头血,也无形中带走别的什么东西。
她看着她下山,目睹她形同疯魔地杀掉一个又一个修士,修为越来越强大。
可是,仙魔一战,最终死在怀里的是名叫慕心的大魔头。
慕心贴在陆嘉清的耳畔,急促着呼吸:“人间遭受的苦难已经太多了,该结束了……如果一定要有人百世流芳,有人遗臭万年,我愿成为后者。”
“我从没有想过背叛师尊,可是我必须走上这条路,走上一条与所有人为敌的道路。”
“天命难违,可还是要对抗天意。这是我一个人的道。”
七窍出血,眼睛里流出黑血,却恍若未察依在师尊怀里,染黑了整件白裳。
她委屈地哭诉:“师尊,不要讨厌我……”
到最后,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仿佛看见他年桃花簌簌落下,林中舞剑,惊动了一群正歇的飞鸟。
轻云蔽月,回风流雪,回眸一笑,寂而不语。
陆嘉清缓缓扬起嘴角:“我从未讨厌过你。”
“那便好。”
黑色的血字写在白衣上。
那之后,手指不动了。
天道亏损的一道规则终是补全。
于是山岳合,江海流,日月曜,禾雨泽,云霞出,天地春。
过往三十年的死者苏生,只是都没有了傍身的修为,沦为凡人。
他们见着故人、仇敌,之间大眼瞪小眼。
那之后是化干戈为玉帛,还是继续为敌,便是后话了。
尘世如旧,天地归寂。
陆嘉清恍惚觉察到自己的修为有所松动,于是,这位世上最后一名修士,在众目睽睽之下白日飞升,步入归寂之境。
去了何处,谁也不知。
也许是去了传说中的仙界,也可能是找寻徒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