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开始了啊。”
刘幸川面无表情地站在舞台旁的通道内。
“没事吧?”
苏雨婷替他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刘海。
“哥的眼神都要死了哦。”
“我不是一直没什么表情吗?”
“那和现在不一样哦,哥平时只是冷漠,现在已经快变成面瘫了。”
“老实说,每次站在这里我都紧张得要命,跟比赛那时候的演奏完全不是一回事。”
“诶?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区别。”
刘幸川低头看了一眼表,没有再继续解释下去。
“上台吧。”
他的声音沉重异常。
苏雨婷突然跳到他身前,面向他缓缓伸出手来,后台昏暗的灯光里,刘幸川竟觉得这双白皙小巧的手正闪着淡淡的光辉。
抬起头来,她正用灵动的眸子安静地看着自己,过了一会儿,才终于绽放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台前的喧嚣转瞬消失,仿佛一切都被屏蔽在外,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在生命中的那一个瞬间,刘幸川只能听到她颤抖的声音。
“哥,别害怕,相信我,让我们一起大放异彩吧。”
他下定决心握住了那只手。
台下的无数双带着期待的眼睛此时仍然让他感到心跳异常,身体冰冷。
他又想起了胡苇,想起了她的那双不满的、失望的、叱责的、满是铜臭与物欲的、永远无法得到满足的眼神。
明明是她对自己擅自抱有期待,明明自己为了她已经拼尽全力。
她用贪婪的目光将我变成了一棵枯树,自己却又成了另一棵树的春天。
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好事啊!
掌声雷动、欢呼不止间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愈发急促。
过量的充氧让他觉得天旋地转。
那些辛辣呛鼻的胃容物又堵上了他的喉咙。
他感觉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握住了他的手。
“没关系的,哥,没关系的。”
抬起头,恍惚间,他看见苏雨婷正握着他的手,那双好看的眼睛此刻在舞台灯光的照耀下正闪烁着自信灵动的光辉。
他下定决心拨动了琴弦。
此刻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神啊,请让我演奏下去吧!让我能够回应她吧!别管那些身体上的痛苦了!竭尽全力演奏吧!去奏响属于我和她的和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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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雨婷的节奏感正如我预想中的那样完美。
她不断奏响的音符仿佛湖面泛起的波纹,经过我微弱的强调,旋律鲜明地在空中浮现。
像是在追逐一直白鹳,追随着雨水穿越非洲大陆上广袤无垠的草原。
我们或许翱翔在难得放晴的湛蓝天幕里,带着丝丝凉意的微风捉弄着我们的发梢,温暖的阳光燃烧着常青树的枝丫。
她的贝斯带着我超越了季节,超越了风和云。
在她的引导下,几首歌的时间很快结束。
台下的观众已经不知道翻了多少倍。
刘幸川看着眼前已被点燃的躁动人群,看着舞台闪烁的灯光,视线逐渐朦胧起来。
「已经结束了吗?」
“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回答他的是永不停歇的掌声和声震如雷的呐喊。
他努力通过被汗水濡湿的刘海去看苏雨婷的眼睛。
她的额头挂着细汗,此刻正累得弯腰喘气。
注意到来着刘幸川投射而来的目光后,她用力抚了抚胸口,稳住了呼吸。
“下一首,就唱哥想唱的歌吧,我想再听听哥的声音。”
她带着一贯的温柔笑容,如是祈求道。
「我想唱的歌?我想唱的到底是什么歌呢?」
他的吉他是复仇的武器,是鞭笞世界的刑具,却从来不是我手写我心的纸笔。
他的表情僵硬、心灵封闭、内心绝望挣扎。
他喜欢一切旋律鲜明、歌词经得起推敲的歌曲,但从来没有渴望过弹奏它们。
「我到底想要演奏什么?想向这个世界传达什么?!」
他已经将自己逼进了角落,却仍然一刻不停地追问自己。
他想起前世自己听过最多的歌。
《Hey Jude》。
身体先于内心做出了选择,他的手指已经扣动了琴弦。
苏雨婷没有丝毫迟疑地跟上了他的旋律。
熟悉的旋律再次想起,他的思绪也慢慢飘回了遥远的过去。
这首歌,是他为了释怀胡苇所听的歌,是保罗·麦卡尼特为了帮助朱利安释怀父母离异所作的歌。
可明明他临死之前已经听了成千上万遍,却从来没有哪怕一秒释怀过她对自己所做的一切。
「明明对我一次次的付出视而不见,一次次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的操劳,明明是她把我从一个自信乐观的人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明明是她在一点点地分解我、腐烂我、蚕食我,到头来却要我主动遗忘这一切,释怀她给予我的无数个无法安眠的夜晚,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刘幸川握紧了手中的拨片,将一切倾注在指尖。
他跳下了苏雨婷的渡船,在心中疯狂咆哮着。
「我要打破这轻松的旋律,打破这所谓的幸福的谎言!」
「我要赤裸地展现我荒唐糜烂的人生,展现阴暗陈旧的出租屋里下水道的拥堵,展现死在捕鼠夹上的老鼠被挤扁的胸腔,展现潮湿发霉的天花板下盘旋的蚊蝇,展现胡苇拥有世界一切贪婪的眼睛。」
「在审判没有降临在行凶者头顶之前,人怎么可能释怀自己无辜遭受的鞭挞?!」
「我要告诉全世界这他妈就是在放屁!」
「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吉他快了半个节拍,但这又如何?」
「我要跟随的只有我的双手,只有我心脏跳动的节拍。」
无尽的痛楚淹没了他残存的理智,那些辛辣的胃容物有一次触及了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出声。
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他绝望地仰起头合上了眼睛。
你看吧,人生就是这样。
他听见苏雨婷温柔的嗓音填补了空缺,像是清早吹开迷雾的风,像是在安抚一个迷失的儿童,像是在低语:
“没关系,我亲爱的朱利安,人生这才刚刚开始不是吗?”
她放弃了自己,追随着刘幸川吉他的节拍。
她的决心透过指尖,透过贝斯,转化为一个一个清晰可辨的音符。
谁都知道,那把贝斯此刻正编织着一个永世相随的古老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