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枪已经十分老旧了，那位年老的猎手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从父亲的手中接过这把崭新的“玩具”，在尚未被积雪覆盖的平原上，追逐着雪兔苍白敏捷的身影。
索菲娅调整着瞄具，金属的表面涂抹着黑色的油脂，索菲娅灰白的双手大部分被染成了黑色，她举枪站立，双眼盯着远处插在雪地中的瓶子，计算着距离，光照，风的速度和方向，她命中的几率。
这把枪的精度她并没有提前测量过，也没有进行过试射，但这些在第一次射击之后就能够得出结果。
但是，要想拿到那个孩子想要的奖品，每一颗子弹都至关重要，第一颗子弹必须命中。
她没有绝对的把握。
随着裁判的一声令下，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原上响起，人群爆发出小小的欢呼声，随后人们屏住了呼吸。
索菲娅侧眼看见莉莉娅回到了人群中央，她搭着那个孩子的肩头，安静地观望着自己。
“。。。”
熟练地上膛，瞄准目标，白色的雪地上散落着褐色的玻璃碎片反射着阳光。
还有五个目标。
手中还有三发子弹，这些瓶子之间尚有距离，没有一次击中两个的可能性。
有风吹过发梢，一旁的风旗飘动着为猎手提供风速和风向的信息，现在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原野中的风是有迹可循的，对那些一生与寒风和黑暗相伴的猎手来说。
合上双眼，再次睁开适应光线，进行最后的校准。
犀利的枪声在耳旁响起。
是其他的猎手，他们已经扣动了扳机，四声同时引爆的枪响，只有一声玻璃瓶清脆的破碎声。
人群再次爆发了欢呼声。
风的气息稳定了下来。
那么，不管结果如何，一切就交给运气吧。
索菲娅听定居点里的人们讲过，那些无法用数据和经验衡量的未来，就放心大胆地交给运气吧，犹豫只会带来风险和错失。
索菲娅扣动了扳机。
第一发没有中，打在目标的左侧，这把枪弹道偏左，目测偏差10到20厘米。
重新装弹上膛，击发，命中目标，参数校准正确。
第三发子弹上膛，更换右侧目标，距离向前偏离15厘米左右，横向距离40厘米。
调整，击发，目标命中，重新计算风速，更换右侧目标，纵向距离相等，横向偏差35厘米，重新计算距离，子弹上膛，第四发子弹击发，命中。
索菲娅行云流水地打光了子弹，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离开场地，将猎枪交给了那位沧桑的猎人。
裁判安东尼看着怀表，索菲娅从打出第一颗子弹开始计数，到最后一颗子弹击发终止，整个过程只持续了5.23秒。
命中三个瓶子，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的命中率已经达到了令人恐惧的75%。
有的选手甚至还没有开第一枪。
“很抱歉。”
索菲娅收回举枪的手，对着猎人说。
“您。。。没必要道歉，小姐，无论结果如何，我和我的家人都很感激您。”
年老的猎人露出真切的笑容，不过用“您”来称呼一个不过20岁的女孩子，这在猎人的生命中还是少有的体验，索菲娅的身高才到他的肩头，身材纤细，猎人很难想象这么瘦弱的身体是如何抵挡住那把老枪的后座力的。
但是猎人还是对索菲娅再次表达了由衷的感谢，其它的选手已经完成了射击，第一名实至名归，他将获得一卷厚厚的棉被作为奖励，其它选手的成绩正在统计中，估计要过一会才能出结果。
索菲娅回去找莉莉娅。
但是呢，随着莉莉娅一起出现的还有那个孩子，是伊莲，莉莉娅告诉了她名字，伊莲兴高采烈地欢呼着索菲娅的名字，笑着抱上了她的身体。
“欸？”
索菲娅准备道歉的话语硬生生被伊莲的热情冲散了。
“发生了什么？”
索菲娅茫然地盯着莉莉娅的双眼，她只击中了三个瓶子，伊莲想要的奖品肯定是拿不到了。
“我们赢了。”
莉莉娅说。
“我数了，虽然比预想中的要少一个，但其它人的发挥也不尽人意，很多人下半场一个也没击中呢，在排名上我们还是占优哦。”
“姐姐，你已经很棒了。”
莉莉娅平静地说道，虽然脸上的表情变化不大，但人们都能看出她正在开心着。
“是啊，我们赢了！谢谢，谢谢索菲娅姐姐！”
伊莲离开了索菲娅的身体，擦擦手，喊道。
好有活力的生物，索菲娅感觉这个世界因为伊莲的存在而吵闹了起来。
伊莲欢笑着拉着索菲娅去领奖品了，莉莉娅跟在她们的身后。
伊莲的父亲，伊德，猎手静静地远处看着这一切，他这副身体已经无法为他的女儿做得更多，可是他又释然地笑着，能够让女儿这么健健康康，无忧无虑地长大，他明白他已经尽好一位父亲的责任了。
“安东尼，那两个孩子是从哪来的？”
伊德擦着余温未消的枪口，问道。
“啊，你说她们啊，你不知道吗？”
安东尼一脸震惊的表情。
“你不会平时不看报纸吧？周围人也没给你说过这些？我还以为你早都知道了呢。”
“你知道的，老了，我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老朋友，说说看吧。”
“额，这个。。。”
“怎么了？”
“关于她们，的确有很多事情可以讲，她们在各个定居点救助伤员，帮助寻找走丢的人，上次19号定居点因为管理员疏忽导致两个大人带三个孩子在木场附近失踪了，在周围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最后人就是她们找回来的。”
“。。。”
“但是关于她们本身，我也是听其他人传过来的，这不是个愉快的话题”安东尼摇摇头，语气中带上了些许悲哀，他望着姐妹两人离去的身影叹了口气。
“这件事我们回去再说吧，你呢，现在要做的就是享受和你女儿的欢快时光，她还在等着你呢，快去吧。”
夜色已深，伊莲坐在床上捧着一罐冰凉的罐头，她的脸上满是笑意，他们家已经一年多没有吃到过新鲜的水果罐头了。
等到母亲半夜加班回来的时候，就把它打开，一家人今天晚上就可以把它吃完。
伊德沉默地背对着女儿，在昏黄的书桌前修补着油灯的零件，窗外寒风瑟瑟，他专注着手中的工作，可是，安东尼的话语就像是黑夜的鬼魅一样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回头看了眼正沉浸在想象中一脸高兴的伊莲，索菲娅和莉莉娅比她大上一点。
“。。。”
“唔。”
伊莲突然说话了。
“索菲娅姐姐真的很好呢，她给伊莲赢来了罐头，却什么都不要，伊莲也没有办法补偿她，莉莉娅姐姐也是，她们都是很温柔，热心的人。”
“可是为什么。”
“她们的手和身体，会是冰冷的呢？”
“。。。”
“中央基地没有任何回复。”
索菲娅重复着这样的话语，积雪覆盖着肩头，发丝上结着冰霜，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台阶上，就像是寒夜中孤独的公主。
莉莉娅坐在她的身旁，那些曾经被人们拥有过的事物堆积在空旷的雪面上，静静等待着飘雪将它们埋没。
好冷。
难以理解的冰冷将她的身体包围着，这是莉莉娅从未有过的感觉，麻木，失落，思绪就像是走进了一座冰封的迷宫，即使探明了所有的道路也找不到最后的出口。
不知为何，莉莉娅抓住了索菲娅的手，可是传来的也是冰冷僵硬的触感，人们会握手，人们会拥抱，在情绪失落的时候，人们的双手总是和他们的心一样有着温度，随着心脏的跳动而微微起伏，莉莉娅知道那种感受，她曾经牵过那些面带笑容的，人们的双手。
莉莉娅将他们铭记在记忆中。
“索菲娅。”
“…”
索菲娅安静地沉默着。
“你还记得吗？”
莉莉娅自顾自地说着。
“我们最开始是怎么样的呢？”
“没有心跳，也没有温度，没有从哪里来的记忆。”
“ ‘莉莉娅’这个个体并不是我吧。”
“那么我又是什么呢？索菲娅又是什么，我们是一样的东西吗？为什么和那些生活在定居点里的人们不同呢。”
寒风回答不了莉莉娅的疑问。
“莉莉娅永远都是莉莉娅。”
“索菲娅永远都是索菲娅。”
索菲娅低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在我们到达之前永远都会如此的。”
莉莉娅感到索菲娅握住了她的手安慰着她。
是安慰啊，人们将这种温和话语与动作称作安慰。
无论这个世界多么残酷，姐姐永远都会保护自己的妹妹的。
那时候的‘索菲娅’是这样子做的，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