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莉莉娅。
我不是莉莉娅，莉莉娅是23号定居点的居民，那个在寒夜里倒在雪坑之中的孩子，她被发现的时候身体还有温度，她紧紧地抓住索菲娅的手，索菲娅是她的姐姐，索菲娅的胸口有一处枪伤。
人们悲痛地将她们的遗体运到矗立着纪念碑的广场上，纪念碑上刻着十几个陌生的名字，他们是23号定居点建设途中牺牲的英雄，啊，这件事是我听我身旁的小孩子说的，他说那上面有他父亲的名字，随后他又沉默着望着悲悯的人群将逝者的遗体排列在广场的中央。
那个时候的我并不是莉莉娅，因为我可以看见她目光凝滞的脸庞，黑色的短发无精打采地垂落，居民们在她的身体上盖上了白布。
索菲娅也是，她是莉莉娅的姐姐，她们是一对姐妹，索菲娅的发色是浅浅的灰色，她们姐妹两人长得很像。
除了索菲娅和莉莉娅，还有三具盖上白布的遗体，一位无辜的居民，一位绝望的治安官，一位凶手，一切的始作俑者。
那个时候我是谁呢？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但那并不重要，不对，这是很重要的事，但关于“他”的记忆已经在我的意识中清空了，我只能猜测，他也是个和眼前静默的少女一样的可怜人。
人群躁动着，我在他们的眼神中看见了悲伤与恐惧，愤怒，以及无力。
这些都是我难以理解的复杂的情感，但我能感觉到伤心的氛围像一张大网一样罩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天下着很大的雪，这个世界每天都在下雪，没有风，一片片雪花直直地下落。
我看见有人流下了眼泪，维护治安的社工们向负责人汇报着情况。
“她们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身前的孩子这样说。
“为什么啊！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长发的女人压抑地哭泣着，她是一位逝者的家属。
“可惜了，这么年轻的人。”
恪尽职守的治安官躺在冰冷的雪地上，他的同事为他默哀道。
“为什么。”
“理查德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的教养和温柔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是啊，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生命消逝，就永远都回不来了，他们会化作雪原上飘荡的灵魂，或是随极光投向北极光的怀抱。
我不明白那是种怎样的感觉。
三天过后，调查基本停止了，人们只能认为是理查德酒后失去理智，或者服用了禁忌药物的原因才酿成了这场惨剧，但人们知道那天晚上他根本没喝酒。
他在那天晚上直直地端着枪装作巡查闯进姐妹两人的房间，索菲娅意识到了不对劲，拉着莉莉娅逃走，可是最终还是死于他的枪下。
听见枪声，在附近守夜的李赶忙前去查看情况，辖区的治安官也在第一时间感到现场想要阻止这一切，但他们低估了理查德开枪的决心。
这场悲剧就是这么发生的，毫无缘由，没有财物和食物丢失，几人的精神情况在最近一次的检查中均表现良好，彼此之间没有私仇。
索菲娅和莉莉娅作为外来的姐妹俩，她们在23号定居点的人缘很好，并且知识颇丰，受过一些高等教育，现在在给辖区中的小孩子上课。
人们想不出来任何合理的理由，只能将这场悲剧归结为漆黑暴雪中的女巫作祟，吞噬了他的理智，毕竟在这么压抑的环境中，人突然崩溃发疯也是常有的事，只不过这次带来的后果似乎沉重了些。
这种解释的违和感连我都能感觉到。。。
又是三天过去，我一直待在我的小屋里，忽然听见了敲门声，进门的社工咳嗽了一下，向我说明了来意。
是索菲娅和莉莉娅的事。
她们是从科斯特前哨随车队来到23号定居点的，她们还有亲人，但定居点不能开启让运输物资的车队运送遗体的先例，所以想要找我来帮忙。
“她们的母亲很想见到她们，这是我们的错，我们会对此负责的。”
“嗯。”
我简单地同意了，毕竟这就是我的工作。
但是我没有一次性接管两人的能力，我摊开手向社工说明道。
但社工表示既然我同意了，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我一脸好奇地看着他，想看看他有什么解决办法。
“唔，你不知道吗？”
社工好像被我直直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他解释道。
“你没见过她吗？”
“所以呢，那就是我的姐姐？”
“这是我妹妹？”
我活动了一下身体，唔，我叫莉莉娅，眼前的人呢是我的姐姐，她叫索菲娅，我们俩真的长得好像啊。
索菲娅茫然地盯着我，我也茫然地盯着她，我们从现在开始就是姐妹了，但姐妹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关系很好，长得相像的女孩子们吗？唔，不知道，身边送行的人都呵呵笑着盯着我们俩，真是分不清他们到底是在悲伤还是高兴。
“索菲娅汇报。”
”莉莉娅汇报。“
”中央基地已接受到轮换申请，正在更新协议信息，确认个体，莉莉娅。“
意识中传来清晰的电子音，从现在开始，我就正式成为莉莉娅了。
那边还是一脸懵懂的姐姐大人估计也在坐着同样的事，我小心地凑上前去抱住她的身体，然后把头埋到她的胸前。
”欸？“
我在干什么？
索菲娅好像也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片刻犹豫之后，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唔。“
不知为何感到有点舒服，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我们每天都在做这样的事情。
不过我并不讨厌这种新奇的感觉。
”目标已更新，正在规划路径。。。“
”已授予连接斯科特哨站权限，预计抵达时间一年零四个月，接收人：杜程女士。“
今天天气不好，能见度很低，雪花静静地从天空中飘落，听人们说，每一片雪花都是独一无二的，莉莉娅曾经将它们捧在手心认真地观察，然后将她的发现高兴地告诉索菲娅。
”我们到了。“
巨大的信号塔屹立在不远处的雪原上，哨站门口的横栏上布满了积雪。
”。。。“
”没有人开门吗？“
”他们可能不知道我们来了。“
莉莉娅看向警卫室，那里没有人的身影。
”那我们等一会吧，请求已经发送给哨站了，也许接收的人在睡觉。“
”好的。“
索菲亚与莉莉娅安静地站在门口，莉莉娅看向屋檐上的摄像头，暗灰色钢铁铸成的墙面，墙面上用黑色的颜料画着一个大大的01，这里是斯科特哨站的一号出口。
一个小时过去了，门口的横栏还是没有移动的迹象，索菲娅已经第三次帮助莉莉娅扫掉她头上的积雪，第四次的时候，莉莉娅按耐不住了。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莉莉娅走向警卫室，从窗户望去，警卫室中没有人，桌面上放着陈旧的登记册，莉莉娅敲了敲门，随后握住了门把手。
”咔嚓“门把手卡住不动了，这扇门从屋内上了锁。
”...“
索菲娅听见一声清脆的金属掉落声，随后她看见莉莉娅握着把手默然地站在原地，刚才她听见的是锁芯摔落发出的声响。
”莉莉娅...“
”我用了点力，这东西就坏了。“
莉莉娅丢掉手把，走进了警卫室，大门并没有通电，所以莉莉娅招手叫莉莉娅从警卫室后门进去。
穿过一段狭窄储放杂物的通道，打开另一扇铁门，斯科特哨站的全貌就这样呈现在她们眼前。
只是，还是没有人们的身影。
铲雪车停放在路边，铲车上的货物还没有卸下，一堆木箱堆积在仓库在旁边。
主路两侧的建筑与其它定居点的一样，能看见门口摆放的鞋柜，插在雪地中的信箱，透过一扇扇没合上百叶窗的玻璃，莉莉娅可以看见房间中的一切，一切熟悉而又陌生的事物。
”索菲娅，莉莉娅汇报，我们已经到达斯科特哨站。“
”斯科特哨站，始建于公元2067年8月11号，用以维护连接中央基地与周围定居点的信号塔，保证信号畅通，哨站内有职工73人，其中永久定居者54人，目前哨站内电力停止输送，信号塔运行情况未知。“
”我们在这里没有发现任何人员活动的迹象。“
”杜程女士，我们送莉莉娅和索菲娅回家了，她们都是很可怜的孩子，请节哀。“
”我们的工作完成了。“
”如果有新的派遣任务，请告知莉莉娅和索菲娅。“
”...“
没有人回答她们。
”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
”要把她们留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
”杜程女士呢？“
”她不在这里。“
索菲娅和莉莉娅走过居民区，在路边立着几面帐篷，几根断木围着熄灭的火堆，索菲娅坐在断木上，莉莉娅跟着坐在她的身边。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以前莉莉娅问自己的时候，索菲娅总是不厌其烦地回答，可是如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莉莉娅的提问。
莉莉娅望着眼前熄灭的火堆，索菲娅抬头看着被篷布遮住的天空，篷布上积着厚厚的一层雪，支撑的铁架随时都有倒塌的风险。
”莉莉娅？“
朦胧中，莉莉娅听见索菲娅在叫自己。
”我在。“
视觉重新上线，时间已经到了深夜，周围一片漆黑，她看见身旁的索菲娅茫然地盯着前方。
”？“
听见莉莉娅的声音，索菲娅转头看向莉莉娅。
”？“
索菲娅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她又转头看向前方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然后拉了拉莉莉娅的衣角。
莉莉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双晶莹亮蓝的眼瞳在她们身前的黑暗中眨呀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