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青河回答，博托就继续说：“我们读过太多的神话，诺亚方舟、瓦尔基里、涿鹿之战，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神话传说。弗雷泽在《金枝》中认为神话是人类对早期历史的隐喻和异化传承，巫术则是沟通神话中的神灵与现实中的人的途径。晚年他还有一本《人、神、不朽》的书，更加系统性地阐释了这一观点——神话是历史的背面，神是人对不朽的模糊地追求。”
“啊……”青河并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让我们沿着这个思路思考一个问题，既然神话是历史的背面，那么神话究竟阐述了一个怎样的历史？彩虹桥真的存在吗？曾经真的有九个太阳吗？倒立死亡之人又真的能死而复生吗？显然，这些说法是荒诞的，是后人杜撰的。然而这些说法中至少有一条真实的历史线索可供我们探索。”
“那就是神，是存在的。”博托不再东晃西晃，而是站定后严肃地讲道，“在流传的过程中可能有太多的缺漏，可能有多位神被视作了一位；也可能有一位神有多个名字，总之他们是存在的。他们当然不是全知全能的，只是他们掌握了普通人不了解的知识。在西方，这叫秘术、炼金术、巫术；在东方，这叫道法、妖术、异术。它们曾有过一段辉煌的时代，那就是我们的神话时代。但是现在他们销声匿迹，湮没在历史长河中。而我们则是发掘者和埋葬者。我们是神明的追随者，亦是弑神之人。我们的职责就是找到苏醒了的那些所谓的神明，然后彻底杀死他们。”
“哦……”青河坐了起来，接过叶素递来的香蕉边吃边听。
“你不太信吗？”
青河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虽然我想说不信，但是刚才的事……”
“对的，那就是神话的力量。”博托还想说什么，却被江获麟打断了。
江获麟说：“你还记得上午发生了什么吗？”
青河仔细回忆了一下，说：“我在回家的路上，然后下雨了，我跑了起来。然后发现自己迷路了。但是一个人也没有，我就只能漫无目的的转……”
“嗯，你进到神话领域了。”江获麟说，“有权能的神明苏醒后，会创造出一个神话领域。神话领域是概念的合集，往往和神明在现实世界中的流传度有关。换句话说，知名度越高的神，神话领域范围就越大，对现实的扭曲就越强。我们就是通过神话领域对现实的扭曲找到它们然后杀死它们的。只不过我们一般不叫它们什么神啊之类的，而是叫他们异鬼。所谓的神其实就是能用异术的人罢了，他们往往为了能使用更强大的异术而用异术来改造自己，最后走火入魔。大多数都已经没有意识了，就像鬼一样。所以我们叫它异鬼。”
“所以我是被异鬼杀死的？”青河并不能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死的。
“不，是被异鬼吓死的。”叶素的话很是无情。
“好吧。”青河无奈地耸耸肩。“既然你们说那些厉鬼是古代的神明，那吓死我的这个异鬼是谁？”
“是昭明吧？”江获麟不太确定的说。
博托打开手机看了看，也不是很确信：“似乎是相土。”
“总之就是某个商朝先公世系里的人啦，他们超级热衷异术。”叶素起身往箱子那边走去。“要真想知道是哪位，不如给老天师打个电话问问吧。”
“他这会儿肯定在睡午觉。”江获麟说，“而且我没那么想知道。”
“随便啦，过段时间有空了去见他吧，顺便要份祭洅劦历，咱们不能总是不知道杀的谁。”叶素把枪收到箱子里，再“啪嗒”地扣上箱子的锁，把它拎了起来。
博托突然兴奋了起来：“我也可以去见老天师吗？”
“可以，我提前给他说一声就行。”江获麟点点头，“现在还是先说他的事吧。”江获麟又看着青河说，“我们得把他处理掉。”
处理，这个冷冰冰的词似乎很符合这样的家伙的人设嘛。该死的我知道他们秘密肯定不能就这么轻松愉快的离开了。青河胡思乱想着再次躺下，奇怪的是这次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并不像是不久之前被步枪击中后那样的慌乱无助。大概是因为知道了自己死不了？但是他确信这几个人有无数种办法让自己生不如死，比如浇人柱什么的，在冰冷的混凝土中孤独的永生永世的痛苦着。
但是江获麟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把青河拉了起来，说：“你知道了这么多，我们肯定不能轻易放你离开，所以我给你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青河感觉自己问了个特别傻气的问题，说实话答案完全呼之欲出了。
江获麟看看叶素，又看看博托，伸出一只手问：“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和你们一起？”青河当然知道和他们一起要干什么——弑神——很有诱惑力的提议，他玩过太多游戏，《黑暗之魂》、《战神》什么的，结局都是成功杀死那些邪恶的神明之后拯救世界什么，但是他自己有这个资格吗？在那团白光命令他醒来之前他只想就那么睡过去，永远睡过去。原因也很简单：他累的要死。毕竟他只是个高中三年级的学生，还有不到三个月就要高考了。天，那可是高考，关系到大学、工作、结婚生子的大事情。但是你现在告诉他，小子，别想那些了，跟着我去干碎神明拯救世界吧，按理来说他应该欢呼雀跃拿上家里的菜刀就跟你去了。但是他是高三又不是幼儿园大班，这件事他不能不琢磨一下，他一介普通高中生何德何能回应你的召唤呢？成绩平平、母单SOLO、就连《黑暗之魂》普通模式都得开风灵月影才能通关的高中生凭什么去弑神，说句实话你放心把这样的重担交到他身上吗？青河往楼外看去，天空像是一块用了多年的旧抹布，灰暗且皱巴巴的，雨还在下着，哗啦啦的不知何时才能停下。这一切他去年见过、前年见过、他在这个城市生活的每一年都能见到。司空见惯到厌烦。其实今天上午他本来是要补习数学的，但是他翘了去了网吧，爽玩了一上午的《守望先锋》之后，他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出门准备回家，结果路上就碰到了这样的事。此时他才想起来自己恐怕在这里待了起码待有好几个小时了，自己老妈现在肯定已经给补习班老师打过电话知道自己压根就没去上课了。那么她是在生气地找自己还是焦急地找自己呢？
他现在有种被召唤到了异世界的不真实感，说句实话还不如被召唤到异世界呢，起码那样完全不用烦心现实中的各种问题了。
“对了。”江获麟突然补充道，“在神话领域里，你还是有可能会死的。毕竟能展开相当规模的神话领域的异鬼，本身就有非常强大的异术，所以能彻底杀死你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博托又说：“不过不用担心，基金会会给你购买高额人身保险的，而且我们免费提供墓地和长达二十年的扫墓服务，也不用担心没人来看你。”
好嘛你们是真的担心我答应的太干脆利索所以还得上上强度是吧？这下子更得好好考虑了。
青河叹了口气，问：“那要是我不同意呢？”
“不同意？”江获麟咧嘴一笑：“你知道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代价是什么吗？”
“是什么？”
“听好了，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没有任何人能够违背。”江获麟的话中明显带着一些幸灾乐祸，“你之所以能复活，是因为我在彻底杀死异鬼之前用异术把他的概念转移到了你身上，相当于是你代替了那个异鬼继续存在，要杀你我不是没有办法。当然，不用害怕拒绝了我我就会杀你，只是我让你继续活着你所会受到的惩罚可比一死了之要更严重。首先，由于你只是一个承受了异鬼概念的普通人，你不知道该如何控制它，因此它会逐渐侵蚀你原本自己的概念。这意味着你的存在会逐渐消失，但是你的意识还在，所以你会慢慢发现周围没人认识你，没人知道你，就像用橡皮把你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就擦掉了。而且你也不可能再留下你自己的痕迹，因为说到底，异鬼就不是这个世界上应该存在的，他们只应该存在于神话中，所以只有在神话领域中他们才能真切的存在。而你，没有异术，也没有很强的概念，因此你无法扭曲现实世界，也就无法与现实世界产生任何交集。最后你只能在逐渐消弭的空的神话领域中被彻底囚禁，永远永远。哦，那里什么都没有，或者说，有的只是无。”
江获麟的话让青河脊背发凉，他算是明白自己上了贼船了，不可能下去的。
“当然，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毕竟我们真的不是什么坏人。”博托说，“我们可以给你提供一份合同，毕竟像你这样的情况真的很少见。你可以选择成为基金会的长期观察实验对象，我们会帮你控制概念侵蚀，而且每个月还会有一笔津贴。”
说白了就是当小白鼠。青河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来只要拒绝加入弑神小队就不会有太好的下场啊。
“我们不急着你的回答的。”博托接过叶素的箱子，帮她提着，“你可以选择明天回复我们。”
“明天回复？”青河问，“我怎么回复你们？”
博托神秘地笑笑：“不用担心，我们会找你的。”
他戴上不知从哪里掏出的贝雷帽，这让西装革履的他像是从《浴火黑帮》里走出来的老派黑帮老大，打了个响指，和江获麟与叶素走下了楼梯。
“明天！我们明天听你的回答！”叶素在被楼板完全挡住之前喊道。
青河并没有回答，他和叶素对视了一下，后者笑得前仰后合的，他则回应了一个苦涩的微笑。明天是什么样子呢？他哪里说的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