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车在高架桥上呼啸，青河瞥了一眼时速表，已经奔着二百去了，他惊恐地大呼小叫起来：“你开这么快是想干什么？不怕扣分啊？”
“你看外边，谁还能管你这个。”听了叶素的话，青河才把目光挪到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这辆Zagato竟成了唯一还在路上疾驰的车。
“路上怎么没车？”他问。
叶素皱皱眉头：“我还以为这一个多月来在博托的教导下你能涨些见识。”她叹口气，给青河讲解起来：“我们已经进到神话领域的范围内了，这意味着……”
“神明复活……”青河接下她的话。
“你知道的嘛。”叶素很是惊奇。
“我又不是完全不懂，只是第一次把理论和实践结合起来而已。你们能不能对新人有些耐心？”青河很是无语，不管是叶素也好还是博托也好，总觉得那些复杂玄妙的知识讲一遍就行了，完全没有考虑他的接受能力。
车下了高架，停在路边。车门打开的那一刻，青河感受到了如同无数在脊柱上攀爬的蚂蚁般刺骨酥痒而又缓慢且坚定地蔓延着的寒意，和在校长办公室里感受到的一样。他顿时悟了，这就是他对神话领域的感受，当时校长必定也释放了一个神话领域，只是他那时还不了解这种感受意味着什么。
叶素打开后备箱，从银色铝制手提箱中取出HK416，检查子弹，上膛，把她平时用的剑递给了青河：“你今天应该没拿枪吧？”
青河翻了个白眼：“那不废话？我去吃散伙饭拿什么枪啊？”
“那就拿着这把剑。”叶素的话里没有给他留下拒绝的余地，他只好接过剑，跟在警惕地移动着的叶素后面。
剑有些沉重，比手枪要重得多，他不敢抽出来，就带着剑鞘抱着。他问叶素：“咱们现在还没出城区吧？那家伙会在这里复活吗？”
“他们复活和在不在城区有什么关系？”叶素不知道这家伙怎么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难道他们会专门挑荒郊野岭鸟不拉屎的地方好尽量避免自己复活给广大普通老百姓造成伤害？”
“好吧，我就是觉得……”青河不知道怎么说，“这儿连个鬼影都见不到的。”
仅从青河的视角来看，这里其实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商业街区，只不过没有人。初夏午后的阳光打在路边商铺的玻璃橱窗上，给橱窗后的商品镀上一层金。他右手边是一家烘焙坊，里面摆着看起来是刚烤好的面包，青河甚至似乎能嗅到略带焦意的麦香。整条商业街就如同青河家楼下的商业街一般温馨可人，唯一的异常就是没有任何人的痕迹。
“伥鬼！”叶素大喊。从放着面包的货架后扑出一只獠牙毕露的伥鬼，它撞倒货架，冲破玻璃橱窗，直冲青河而来。他不得不往后退去，结果不知怎么的脚下一软，变成了仰面倒下，堪堪躲过。叶素趁伥鬼扑了个空，提右膝猛击伥鬼下颚，转身接上一个左腿后旋踢把它抽回烘焙坊内，用点射解决了它。
叶素拉起摔的七荤八素的青河，严厉地说：“把剑抽出来。”
“剑鞘呢？”青河看看剑鞘，这个剑鞘上有鎏金，辅以掐丝珐琅的装饰，不是那种大路货色。
“拿着，想扔了扔掉。”叶素继续往前走。
青河舍不得扔掉剑鞘，只能右手拿剑左手拿鞘。
商业街里没有一个人，在神话领域中能活动只有炼金术士和伥鬼，以及很难被称为人的所谓神明——当然，他们一般称之为异鬼。
按照博托的说法，其实伥鬼也是人，被引诱到神话领域后他们自身的概念被异鬼侵蚀，被变成供异鬼驱使的、没有自己的思想的奴隶，他们行动的唯一目的就是保护控制他们异鬼，并且攻击进入神话领域的人类，为异鬼提供更多的概念力量。而且因为它们自身的概念被异鬼吞噬了，所以他们原本作为人的概念也消逝了，他们的存在被彻底抹去，世界上再也没有他们存在过的痕迹。哪怕是他们的亲人也不会记得他们。世界的概念则会自我修复，他们的父母会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孩子，他们的儿女则会记得自己是孤儿，与之相关的一切都会被修复到看起来符合逻辑。
这使得青河对伥鬼产生了其实根本不必要的同情，因为从某种角度上说，青河很有可能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博托他们呢？”青河突然问到。
“博托在办事处遥控指挥，我忘记给你带一个耳机了。”叶素指指自己耳朵上的入耳式耳机，“师傅在找异鬼——今天这个家伙相当谨慎，到现在都还没露面。”
“哦……怎么还是就我们几个？”青河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不是有别动组的人来了吗？他们为什么不干活？”
“他们？他们在等基金会的授权行动命令，原则上这里是天术会的管辖范围，基金会行动需要征求天术会的意见。”叶素语气平淡，一听就知道经历过不少这种事情。
“这就是所谓的‘官僚’吗？”青河感觉很难绷，“那天术会的人呢？”
“啊？我们就是的啊？”叶素扭头看向青河，表情颇为惊讶。
“不是，你们什么时候是天术会的人了？”青河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去见老天师的时候江获麟相当严肃地与天术会割席了。
叶素耸耸肩：“名义上我们确实不是，不过这也得看情况，起码我们确实是在替天术会干活，也从他们那里拿工资。哦，我们现在领的双份工资，基金会也给我们发钱，因为名义上我们是基金会的外聘人员，类似于本地顾问之类的。”
“真好啊，双份编制双份保险。”青河竟然感觉自己有些羡慕，起码不像自己绑定在了基金会上，哪天基金会这条船沉了自己这只老鼠也跑不了——虽然看起来基金会一时半会儿也倒不了，不过这公司在天眼查上也找不到，谁知道究竟有多少经营风险呢？
“跟我过来。”叶素在一间电玩厅前向青河招招手。
他们进了电玩厅，里面所有机器都在开着，正在进行游戏，好像有幽灵在玩一般。在一台跳舞机上，江获麟盘腿坐在那里擦剑。
“博托给我说你在这里。”叶素也盘腿坐下，把步枪横放在膝盖上，指指青河，“我把他带过来了。”
“嗯。”江获麟摘下自己的耳机扔给青河，“戴上。”
“哦，哦！”青河照做，又问，“你不戴吗？”
“我才不要听那家伙指指点点。”江获麟反感地说，“反正在领域里东奔西跑的又不是他。”
博托在耳机里悠闲地说：“我就说嘛，你得往中心去，那里的概念异常浓度超级高的，你去了准有发现！”这语气谁听了不火大？
“现在戴着这个耳机的是我。”青河对那头的博托说。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错愕，似乎是完全没想到会被江获麟抛弃。他安静了一会儿，用发布通知的口吻道：“别动组已经出动了。”
“啊？”这出乎了青河的预料，“不是要基金会许可什么的吗？”
“等他们批复下发许可的时候你们都成异鬼便便了！历史上就没有哪次重大行动是有了许可才进行的。”博托忽然很有担当和骨气地说道，“出了事情我担全责，今儿就算是奥托来拦我我也得把别动组派出去。”
那你早干嘛去了？青河很想质问他，不过既然别动组已经出动，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叶素和江获麟，后者猛地抬头看向青河，眼神中流露出精钢锻造般的目光：“博托出动别动组了？”
“呃，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是的。”听到江获麟的质问，青河又不敢确定了。其实这个耳机里既没有杂音也没有失真，他听的相当真切。
“你带萨拉没有？”江获麟又问。
“哦？”他拿出基金会发的那台三星手机，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萨拉”。
“嘿！这个时候才想起我来吗？”萨拉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下，“哎呀不用一直捧着人家啦，人家随时都在你耳边哦！”
青河这才发现萨拉已经连上了耳机，她的声音都是从耳机里传来的。青河就又把手机揣回兜里。
“你需要和博托沟通时我自然会把信号转过去啦。你现在有什么想问的吗？我看你在一个好大的神话领域内欸！”萨拉的声音虽然依旧贱兮兮地，但意外的可靠。
他问江获麟：“要问什么？”
“问一问我们附近有没有概念异常，然后分析一下正在流动的概念异常。”青河把江获麟的话转述了过去，很快萨拉就得出了结果。
“好消息和坏消息你先听哪个？”萨拉说出了经典的台词。
“我都得听，你先说哪个都行。”青河没有功夫和她贫嘴。
“好消息是所有正在流动的概念异常都不算特别强，都可以解释为异鬼对伥鬼的控制。坏消息是概念异常的集合点异常指数爆表，伥鬼已经为他们的主子积攒了足量到过分的概念力量，而且——”萨拉刻意拖了一下音，青河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一般这个词后都会跟上一个坏到不能再坏的消息。果然，萨拉说道：“这个集合点和你们的位置刚好重合。”
“妈的！”青河大喊，“往外跑！”
就在他喊的同时，游戏厅内的所有音乐戛然而止，屏幕上固定着声音停止时的那一幕，就连不断闪烁变幻色彩的激光灯也停止了，如同有人对世界按下了暂停键。
世界开始破碎——这不是比喻而是如实的描绘，游戏厅里的地板，墙壁，天花板都开始碎成一块儿一块儿的，如同是乐高搭建的一般。青河和叶素、江获麟急忙撞破玻璃门逃到外面的马路上，而马路也像豆腐一样裂开了，从每一处块与块的裂缝之间都在往外冒出黑烟。他们听见远处传来直升机发动机的轰鸣声，而就在他们的注视下，一架支奴干突然被拦腰折断为三节，在空中爆炸了。剩余的两架支奴干只好紧急打开舱门，让里面的成员跳伞离开。
“别动组的人。炼金术保护的直升机都没办法抵抗吗？”江获麟的表情凝重起来。
“别动组已落地，别动组已落地。”耳机里传来西子美的声音，青河激动地差点哭了，他连忙回复：“我听见你了，你们在哪儿呢？”
“我们已经收到萨拉发来的你们的坐标，你们先往后撤，不要贸然行动。”西子美说完，青河就听见了从大地深处传来的鼓声。
“它的心跳。”叶素说，“我们后撤。”
建筑内是不敢再进了，每一栋建筑上都能看到明显地冒着黑烟的裂缝。那裂缝笔直地纵横交错，让墙面和大地看起来像是蒙德里安的抽象画。
萨拉在耳机里说：“哼哼，感谢我吧！我把你们的位置和别动组实时共享了，要不然他们可就找不到你们喽！”
“话说你不能调用点什么武器吗？我总感觉我们这点儿火力根本不够看的啊！”奔跑着的青河气喘吁吁地说。
但萨拉听起来很是为难：“异鬼这东西，谁也说不好什么能造成伤害，关键还是得看炼金术式。你要是能用个特大号混合术式，奥丁都能被你杀死。”
青河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他可不指望自己食指上的小火苗能烧死这么一个能搞的天崩地裂的怪物。他现在只能逃跑，毕竟那个背着锋利无比的大宝剑的酷大叔也在逃跑不是吗？
大地里的鼓声急促起来，青河看见一道白烟冲着他们身后窜去，他扭头跟着看，发现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形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黑色巨柱，所有的黑烟都在往那里聚拢。那道白烟是一发火箭弹，应该是别动组的人发射的，火箭弹在黑色巨柱上发生了一次微不足道的小爆炸，甚至没有搅乱爆炸周围的黑色气流。
“他在聚拢炁。”江获麟停止了后撤，别动组的人已经看见了他们。
“炁？概念？他在积攒力量？”青河胡乱猜想着，他觉得眼前的场景特别像一部他看过的动画，名字叫什么他忘了。
“神明的复活是个过程。”叶素解释道，“每一个神明生前都是能用概念扭曲现实的顶级异术大师，他们要复活首先要取回他们曾经拥有过的力量。”
“哇……”青河看向江获麟，“你能吗？”
“嗯？什么？”认真地看着那个旋转着的大黑柱子的江获麟不知道青河在问什么。
“用概念扭曲现实。”
“不能。”江获麟干脆地摇摇头。
“现在已经不是神话时代了，没有谁能拥有那种力量。”叶素解释道。
青河蹲下来，怨天尤人地说：“那这不完了？”
“他们又不是马上就能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这是个过程，过程！刚复活的他们很虚弱的。”叶素枪口在青河面前晃来晃去，让他想起来非常不愉快的往事。
“你们有什么头绪吗？”西子美抱着G36K，全副武装的跑来，青河扭头看去，别动组的成员装备都差不多，看来这些是基金会的制式装备。只是有两个人在地上架起锅来，那锅像是砂锅，直径约有一臂。
“那是炊事员？你们出任务随时带着炊事员吗？”青河指着那口锅问。
西子美解释道：“那是坩埚，做大型炼金术必备的。本来有两口，另一个随着刚才坠毁的那架直升机摔坏了。只有这一个了。”
“哦——”青河看着那两个人熟练用炼金术生起火，往里面扔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东西。
江获麟指着远处的黑柱子说：“它应该在里面，外面是他外化的炁——就是他力量的外化，用来保护正在复活的它自己。它的本体现在应该非常脆弱，只是外面这层不好弄。”
“祛风术，大型！装导弹里！”西子美对别动组的成员喊道。
组员们立马就开始忙活起来，他们架设起背着的三脚架，安装好发射筒，从背包里取出来一枚导弹，叶素认出来这是“米兰”反坦克导弹。
他们打开了导弹的战斗部，把画在羊皮纸上的炼金阵塞了进去。坩埚里熬好的不知道有什么用的液体也往里倒了一点，让青河害怕会不会点着里面的炸药。随后他们封好导弹，塞进发射筒里。
西子美又喊道：“清空筒后。”
大家在发射筒后清出一片大概五米见方的安全区。
“发射！”
导弹拖着长长的制导线飞了出去，很快就命中了目标，远处传来类似音爆的声音，看来是祛风术的作用。黑色柱子的旋转明显减慢了，而且不再有涌去的黑烟，看起来他们遏止了异鬼积攒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