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房间里,只有周遭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喘息声和叫声。
洛蒂亚局促不安地坐在床沿,左手捂着胸口,拽着罩袍下摆的右手在腰间停下了,怔怔看着眼前满身酒气的男人。
油灯的光在墙上投下闪烁的影子,两个人被拉的很长,时间仿佛静止。
年轻的男人——只有二十三岁——眯着眼睛,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啊,该死,这地方也太难找了。他们说啊,这里有,嗝,最好的女人,我就来了。”
他一屁股坐到洛蒂亚旁边,接着搂过后者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该死的,你怎么还不脱衣服?”
英俊的刀刻般的面孔,健硕的身躯,柔顺的咖啡色短发,一双碧蓝眸子带着九分的醉意。
他把腰间的短剑解下,随手放到衣柜上,接着锁上门窗,踩得木地板咯吱作响。
他的手色眯眯地在洛蒂亚的腰间游走着,对着她的耳尖吹出一股混杂了酒气的温热吐息。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是贵族,是贵族啊,哈哈哈哈哈!”
“我很有钱,非常有钱。”
诺亚的手指一勾,洛蒂亚小小地惊呼了一声,罩袍就这样无声落地了。
望着洛蒂亚的身子,诺亚沉默了一会。他抬起洛蒂亚的胳膊,生硬地把她按到榻上,埋头端详着她身上的伤痕。
“你真美。你知道吗,你的眼睛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你身上的伤痕也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他把她拉起来,食指划过她的面容,把手放在洛蒂亚的脸颊上,和她四目相接。
“我可真是令那位大人失望啊。”
......
......
诺亚-佩拉。
这个男孩,还是一样的出色。
无论是这方面,还是那方面。
在刺耳的咯吱声中,洛蒂亚这样想到。
她抓着诺亚的衣领,倾听他在自己耳边沉重的低吼。
他显然不认得自己了。但她却记得他最后一次是怎么称呼她的。
“琴恩大人。”
稚嫩的男孩的声音和年轻力壮的男人的呼声徒然重合了,洛蒂亚脑海中一片混乱。
她没有料到过突如其来的重逢会是以这种方式,她甚至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这可是她亲手捡回来,当年跟在她屁股后面叫她琴恩大人的小男孩啊......
洛蒂亚胸口起伏着,脑海中破碎的记忆相互贴合,然后组成了栩栩如生的画面。
......
十五年前,她去往王都接受册封。
他是一个人去的,也没有携带随从。
那天,雨越下越大,他只好钻进小巷里,靠头顶凸出来的瓦片暂时躲避一阵。
“哥哥,能让一下吗,谢谢。”
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抬头,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背着第二个瘦小的身影站在自己身旁。
瓦片下的空间有限,洛蒂亚默默往街道的方向挪了挪,看着小孩把背上的人小心放下。两个孩子都穿着麻布编的雨衣,离得近些能闻到一股垃圾堆的臭味。
他们的头发很脏,手臂几乎是皮包骨头了。但背人的小孩的眼神很沉稳,没有说过多的话,只是偶尔扬手甩掉身上的水珠,像一只冷静的猫咪。
他伸出手接了一些雨水,勉强冲干净手上的污渍,然后从箩筐里掏出一块熏肉递给旁边的小女孩。
“阿妹。”
他推了推女孩的肩膀,后者靠着石墙不发一语,脑袋耷拉着。
于是他跪在地上把熏肉重新放回箩筐中,神色仿佛像是在存放神圣的宝物。
等了许久也不见雨停,大腿有些酸痛了,洛蒂亚站起身,决定就这么在雨里跑回招待他的府邸。
“阿妹,吃点东西吧。”
稚嫩的声音让他重新转过头。
小男孩轻轻推了推小女孩。
然后风带走了一切。
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一下子卧在滂沱大雨中,也没有重物落地的声音,轻飘飘如同一片羽毛,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如此突兀,如此沉默。
雨水穿过劣质麻布,顺着年轻生命的眼帘流到水坑里,带起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涟漪。大雨像是在冲刷一块随处可见的破布,路过的行人没有留意到这一幕,毕竟只是一个人类罢了。
或许唯一能让人留意到这块布的方法,就是把这块布横在路中央,当王都富足的人们无意中踩上去的时候,也许会因为厌恶而多看那么一眼。
嗒。
又是一滴沉重的水滴从屋檐落下,发出清脆的响动。
男孩跪在地上,既没有号啕大哭也没有出声。他探了探妹妹的鼻息,片刻后用手背抹了把眼泪——也可能是雨水——然后默默地把尸体背起来,嘴里咬着那一块染上湿气的熏肉。
小女孩转身跑进了雨幕下,小脚在地上踩出一个个浅浅的印子,随后被大雨冲散。积水又重新聚集到了人形浅坑中,片刻后水坑被填满,附近的细沙灌了进去,最后一抹痕迹也消失了。
“喂。”
洛蒂亚把他喊停了,“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诺亚,我叫诺亚。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显然知道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男生是个贵族,洛蒂亚的外套上的花纹并不是普通裁缝能做出来的。
“我叫洛蒂亚-琴恩。”
“琴恩大人。”
男孩抬头看着他,背着自己死去的妹妹,那双眼睛是这样的平静。
我是孤儿。
他这样说道。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在十五年前特洛伊王都那场繁华的雨中。
......
“琴恩大人......”
诺亚从洛蒂亚的身上爬起来。
“我真是太堕落,太令人失望了。”
他看了看后者有些涣散的眼神,“我没有太弄痛你吧。”
洛蒂亚胸口起伏着,没有多少力气答话了。
诺亚穿上衣服,轻笑起来。
“要是琴恩大人知道我在他离开后开始做这种事......肯定会被他打屁股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