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森然,旅馆像个孤独的堡垒,矗立在无边荒原之中 。
他们听得到魔蜥低沉的吼声,像怨魂一样伴随左右,从窗户外,木门外,从左到右,彼起此伏。
它们已经包围了旅店,在砖墙外踱步。
然后在某个瞬间,破门而入。
枯藤加固的大门没有承受魔物的冲击,轰然倒塌了。
首当其冲的是老板,他举起手,无数尖刺从地底刺出,轻松撕开了魔蜥较为柔软的腹部。
但更多的魔物涌入了旅店一一从门外,窗外,一切可见的地方,低吼而入。
他们背靠旅店的墙体挣扎着。他们无法离开这方寸之地,因为如果到了荒原之中,杂草会遮住他们的视线,他们将没有任何遮蔽物,四面八方的魔蜥将会把他们轻松撕开。
“滚!”
矮人的斧头很快卡进了魔蜥的骨头间。这个可怜的家伙是最先战死的一一还没有反应过来,从上方跃下的魔蜥就抓住了他的头颅。
作为锻造师,矮人的怒吼和他炉火中的怒吼一般坚强,直到半个脑袋落到地上,他还保持着张嘴的姿势。
弓箭手拔出短剑,和老板背靠背困在了柜台前。
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凶多吉少。
此时屋顶上没了声音。老板眉头一皱,想起自己放在屋后的干草堆。
果然,没过多久,两个长枪手的尸体从窗外一闪而过,沉沉地落在地上。魔蜥没有马上去撕咬尸体,而是继续盯着两人。
等所有人死了,它们可以放心饱餐一顿。
“小子。小子!”
老板瞥了后面一眼,发现红头发的洛桑已经没了声音。他的一条手臂不知何时断了,此刻鲜血如注,歪歪扭扭地倒在柜台后面,低声哀嚎。这个菜鸟甚至没有杀死一头魔蜥,就被扑倒在地。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一会我去把地窖门打开,人味会吸引一部分魔蜥一一”
“里面还有孩子。”弓箭手沉声说着,一边挥动短剑,一只眼睛杀意沸腾。
地上三头被割开喉咙的魔蜥都是死于他的刺杀,这个弓箭手展现出了和职业相称的恐怖战斗力。
魔蜥们颇为忌讳这两个存活的人类,没有一个想当出头鸟。
“他妈的,那又不是你的孩子。”老板吐了口口水,胸口起伏,“不这样做,我们都得憋屈地死在这里!”
咔。
在空气几乎凝固之时,后方的地窖门打开了。木门被向上推开,洛蒂亚,男人和安瑟出现在了地窖外。
浓烈的血腥味笼罩着一切,但他们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以为意。
弓箭手和老板互相看了一眼。
下一秒,老板手指指向了地窖的方向,枯藤破土而出,瞬间就捆绑住了猝不及防的三人。
他们冲向后门,弓箭手把身上所有匕首全力射向魔蜥,老板用最后的魔力唤出藤蔓挡在他们魔蜥之间,接着全速飞奔。
他们在赌。
赌魔蜥会放过他们,转去攻击手无寸铁,被枯藤困住的洛蒂亚三人。
既然他们愿意从地窖出来送死,你也不必深究原因了。
“你左,我一一”
弓箭手转头,话音戛然而止。黑色的爪子破门而入,在刺耳的咯吱声中穿透了他的胸膛,把他连着后门碎片一起拖出了旅店。
老板堪堪躲过了潜伏在后门外的魔蜥,趁着弓箭手惨叫的功夫在荒原一脚深一脚浅地跑着,逐渐消失在了众人视野里。
……
……
洛蒂亚并非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画面。
十三年前。
阴天,细雨。
烧焦的城市,散落的盔甲。
断旗斜插在尸体堆里,几具尸骸歪歪扭扭地吊在枯树上,瞪着白眼。
从脚下到无尽远的地方,没有一个活人,没有一块新鲜的肉;没有一个地方是完整的,没有一只食腐鸦不在尖叫。
卡莱德斯呵,我多难的卡莱德斯呵……
她站在废墟之中,回到那片地狱一样的地方。
吟游诗人沧桑的声音回荡在战场上。
宫中无言相视的十二月,窗外昏白逼仄的漫天雪;没有精灵,恶魔和冷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生锈的重甲和石中剑;朋友,泛黄史诗拥簇着你的伟名——你的驮马,在怎样的砖瓦下安眠?朋友们沉睡的高山上,一切静止的残垣里;黑夜做你岁月孤寂的发辫,繁星缀满你色彩渐褪的双眼;睡罢,睡罢,永远见不到腐朽的绞刑架,战士头颅下高悬的铰链......
她看到魔蜥出现在砖瓦之间,冷冷注视着她。
这是卡莱德斯,但哥布林已经离去,魔蜥来到了她的面前。
“噢,可怜可悲的琴恩。没有长剑的骑士,没有史诗的英雄……”
为首的魔蜥开口嘲弄她,“你身后的一切都将化作齑粉,你愧对于英雄之名一一你所守护的一切都将因你而破碎。”
她默默站着,动弹不得。
“举起你的长剑罢,只是十三年前悲剧的重演。”
“看着你所爱的人被撕扯,穿膛而过;看呼喊你名讳的人等不来希望,在等待中昏沉离去。”
“你不是英雄,洛蒂亚-琴恩。”
“你是可悲的棋子。你是悲剧的源头。”
“你只是哥布林的泄欲工具,一个千疮百孔的滥交女。”
她感到天旋地转。
枯藤刺破她的皮肤,泪水划过她的面庞。
她昂头大口喘气,这一次迎接她的,只有死亡。
“解脱了。”
安瑟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边,那样平静和愉悦。
蓝月草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也许被魔蜥利爪撕开的痛苦不过是瞬间,却能结束她绝望的半生。
安瑟,是她所亲近之人里最后一个还在苟延残喘的。
呵,卡莱德斯的英雄呵……
向着死亡,荣耀和绝望挥动长剑。
在一月的寒冬,八月的艳阳,在泥泞的沼泽,阴郁的森林。
英雄呵,向死而生。
“不要再让我们失望了……骑士长。”
喘息,喘息,喘息。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洛蒂亚睁开眼。
“退后。”
她艰难地把手伸向腰间的小袋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药丸。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荣誉,贞洁,名字,妻子,学生,朋友……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
她把药丸放入口中。
这一次,她主动吃下了哥布林的禁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