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回响着篮球与水泥地相撞的声响。
午休时间，我和尺玉在305教室面对面吃着各自的便当。原先，在这个教室里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悠闲地一边看轻小说一边品尝自己准备的各类小菜，但现在对面多了一个人。
尺玉小妃正一边奋力挺直腰杆一边控制筷子，夹起的香肠都在颤抖。
“尺玉。”
“呃，我在！”
“放松一会儿吧。”
她立刻瘫到桌上，像只睡死过去的猫一样。你是有多累啊。
“摆正姿势的时候，胳膊不要用力，不然会非常累。在后腰上稍微发力就行。”
“我明白了。”
“上午和雪中的对话，你觉得自己表现如何？”我看着窗外的篮球场说。观众席上的那一排，是啦啦队吗……真敢穿啊。
“那个……”
“这个口癖也要改一下，不要消磨别人的耐心，思考要在脑子里进行。”
“抱歉。”她惊觉地捂住嘴巴，尽管两只小手还是止不住地动，总归是不再发出她那“这个……呃……”的小动静了。
这种事情，话说得多了自然就会改掉，但尽早改掉也不算多此一举。
“感想呢？”
被人插嘴打断的话，再说一遍就好了。这是很简单的小技巧。
“我觉得，他们两个说的话都是废话，所以完全不想接话。”
“这话可真不中听。”
“唔诶……啊！”发觉自己又在发出杂音后，她急忙捂住嘴。其实偶尔这样也挺可爱的。
“不过，一句话就能命中要害，给你加一分。”我合上吃的一干二净的午餐盒，擦擦手走上讲台，写起了板书。下面的尺玉开心的比了个“耶”。她似乎也很吃加分的这一套……
“有时候聊天就是这样，从特别无聊的话题开始，有趣的地方常常夹杂在发起人以外的人提出的话题上。”
我在黑板上写下“话题”，并在后方画了一个猫猫头表示“重点”。
“你对无聊表面的感知力很不错，但却没想要去改变话题的走向，所以才觉得无聊。会聊天的人总会提出一些有趣的话题，这一点你应该也清楚。”
“嗯嗯。”
捂住嘴的尺玉用力点了点头。
“面对不认识的人，要提出的话题就要和对方有关，或者至少也应该保证是对方感兴趣的内容，有回应才能确保对话成立。”
我看一眼下面满脸茫然的尺玉，决定放弃“话题”储备的练习。
摇摇头，我伸手划掉了“话题”，转而写了“形象”。
“形象？”
“嗯，形象。提出话题的能力，没天赋的话甚至要练上几年呢，过几天我会给你安排长期的练习，现在就先算了吧。”
“所以就要先让我从外表上融入现充吗？”
“都学会抢答了，给你加一分。但是回答错误扣一分。”
尺玉沮丧地跺了跺脚。
“想融入现充，光凭外表是不够的，如果你太难相处，在别人眼里是一个‘讨厌的人’，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甚至遭到霸凌。尤其是长相不如你的女生。”
“好可怕！”
“有些人就是这样，比起提升自己，他们更愿意给别人下绊子。这些沉重的现实虽然不是这节课要讲的，不过还是希望你记在心里。说到哪了……”
我擦擦手走下讲台，缓缓踱步到尺玉跟前。
“形象是由内而外的，你的内心很干净，应该是会受欢迎的。”
“嘿嘿……”
“但是，恕我直言，你该不会一星期都不照几次镜子吧。”
“我昨天，有照哦……”
“如果昨天没照那面大镜子呢？”
“这星期，还没有……”
这个人在自己面前都是隐身的！俗话说，骗过别人要先骗过自己，尺玉老师，你要羽化而登仙了！
“给我过来！”
“喵！”
我拽着她的后襟，想提幼猫一样不太温柔地把她带到了镜子前。
“昨天只是观察了表情，现在请你把注意力放到头发、皮肤、服装上，满分5分，你给自己打几分？”
“呃……3分。”
“意外的对自己很有自信啊你。”
“1分……呢？”
“我给0分。”
“呜呜……”
她的衣服很洁净，看起来是有每天清洗的，但是一看就没有多用一点心来整理。衬衫皱巴巴的，扣子没有扣好，而且裙子穿的歪歪扭扭。长长的头发披散而蓬松，显得非常乱。
这些都是可以一口气解决的，让我气愤的就是她想得到别人拥有的东西却不付出别人付出的努力。连我家老姐都知道内衣和外衣要分开洗哦。
此时此刻，尺玉的心头吹满了悲伤的风，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口癖。
“乌云同学，你、你还是昨天那个温柔地扎起我的头发，让我重拾自信的那个温柔的男人吗？”
以鸭子坐跪倒在地的尺玉眼泪汪汪地对我说。
“看来我画的饼让你误解成温柔了呢……会有那一天的，但我的温柔不是还没出新手村的你现在能享受的，尺玉同学。”
“其中的问题我就不一一拆解了，因为现在也解决不了。来，站起来，打起精神。”
我把一旁竖着的长凳摆到镜子面前，接着一屁股坐到边缘，用手拍拍另一边。
尺玉抹掉眼泪，奋力站起来坐到另一边的边缘，扭过头不再理我。
我好像有点过分了，连这个柔弱的小姑娘都开始有脾气了。
“你喜欢樱桃，是吗？”
“嗯！”
不要“嗯”的这么用力啊。气在心头，她也不去在意我怎么会这么问了。
“别生气，气大伤肝，脸会变黄的。”
“乌云同学，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好不好——啊呜。”
趁她扭过头，我夹起一枚饱满的樱桃塞进她小小的嘴巴里。
“呜呜！”
“别生气了。”
尺玉鼓着红红的脸蛋正在生气，但嚼了嚼喜欢的樱桃又很高兴，所以脸上的表情非常精彩。
“你这么数落我，我好生气——啊呜。”
抄起筷子，我又往她的嘴里夹了一颗樱桃。
“那是我要留着下午吃的！啊呜啊呜，嘻嘻……”
“不生气了吧。”
吃着吃着就笑了起来，你也太喜欢樱桃了吧。
“嘻嘻嘻……别看我，乌云同学！”
“好好好，你说不看就不看，不过……你看镜子。”
“诶……”
镜子里，是目前为止尺玉最自然、最可爱的笑容。
“保持住，这就是你最好的笑容了。”
“哦、好的。”她抿着嘴，又变回了腼腆的尺玉。她对着镜子看了几秒，略作回想就摆出了刚才昙花一现的笑容。
保持了一分钟后，她在镜中和我对视，接着羞怯地撇开了视线。
好机会。
“这个樱桃真的这么好吃吗？我来一个……”
“啊啊，乌云，那是我的！”
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大大的眼睛因为激动而有些泛泪，尺玉冲过椅子中间我和她之间的距离扑了上来，我则空出一只手捏住了她的脸。
“欺负我，算你踢到棉花了……”
捧着尺玉粉色的饭盒，我愉快地度过了一个不同于以往的中午。
……
午休时间结束，我走过太阳偏西的空中走廊，走进还在吵闹中的教室。还有三分钟上课，没有静下来的必要我们是不会静下来的。
我对着手指出神，没一会儿，我就看到了悄悄打开的后门和探出头确认情况后，默默回到座位的尺玉。
外表还是那么不起眼，但和以往不同的是，她的脸上多了一副粉色的口罩。
那是疫情期间老姐买的，直到现在都没有用完，就往我房间里扔了一箱，还擅自在我的书包里塞了一包。我怎么会用这个颜色的口罩啊。
尺玉的眉毛因为表情的联动而有些不自然，她正在奋力克服这种情况。那口罩下，是我们刚刚一同发现的笑容。几个月后，她的脸上大概就会常常带着这样讨人喜欢的笑容了。但现在还是有些不自然，所以为了能够随时练习而不引人注目才戴上了口罩。
这也是“形象”的一环，我们阴差阳错地走上了正轨，可喜可贺。
比熊卷卷很稀奇地注意到了日常开隐身进教室的尺玉，不停地往后排这边看，搞得我左边的男同学坐立不安。你没事吧，兄弟？
尺玉只是在与自己脸上僵硬的肌肉作斗争，没有注意到我和比熊的视线。
……下课铃响，比熊对找自己聊天的同桌皱着眉说了几句，就站起来，绕过最后一排拐角的兄弟，像初中时找自己女朋友聊天的家伙一样把胳膊放在尺玉的桌子上，接着蹲了下来。
“小妃，你还好吗，是感冒了吗？”说着，她还用手轻轻拨开尺玉额头前的头发，试了试温度。
“卷卷，我没事哦，谢谢你。呃……我只是感冒了而已。”
尺玉很得体地握了握卷卷的手。面对朋友，她的反应很令人夸赞。不擅长撒谎这一点也很有她的风格。
“感冒可不能忽视，搞不好是很严重的病导致的感冒哦，来，我带你去医务室。”
“不、不用了……”
“比熊同学，等一下。”
“嗯？”一瞬间，比熊锐利的眼神朝我切割过来，但立刻止住了剑路，瞬间转变成了平时温柔的笑容，“怎么了，乌云同学。”
“她去过医务室了，真的只是普通感冒。”
“是吗，但我觉得还是去休息一下比较好哦……你真体贴。”
[我的事，你还是不要插嘴了]
我莫名地从其中读出了这种意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