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踏雪正握着熨斗滔滔不绝地讲着只有我妈在家里会津津乐道的东西。
“衬衣和外套和便服不一样，洗完不熨，穿起来就皱巴巴的。熨衣服能让衣服显得挺括，整体会变得利落很多。洗完后甩干，但要保留一点水分。往熨斗里注水后要预热一会儿……”
“嗯、嗯。”
“……熨好了。领子要从外向内，不要忘记。墨玉，把剪刀给我。”
我像主刀医生的助手那样递上剪刀，他利落地减掉了衣服边角的线头。原来老妈平时都在做这么麻烦的事情，让我当观众倒是有趣，但一想到等我嫁出去后也要每天重复这种工作，我的后背就不禁发凉。
“到了未来，熨衣服大概就不需要手工了吧。”
他擦擦额头上的汗，轻声说。哇，踏雪哥有读心术！
“呼……”比熊靠着我的肩膀睡着了。这个家伙成绩一般又好强，所以白天学习非常刻苦。好好睡一觉吧。
“袜子的毛球我就无能为力了，去毛球的工具也不贵，让衔蝶小姐买一个就好。”
这个人一直直呼小妃妈妈的名字，总感觉有点担心。
介绍完用小苏打之类的东西清洁乐福鞋的技巧后，掌握了极主夫道的踏雪终于功成身退。
“来，穿上试试。”
他把整理好的制服递给小妃后，就叉着腰一脸期待地看着她。这个家伙聪明的要死，到了这个时候怎么会这么迟钝……小妃，你怎么也傻不愣登地开始脱衣服啊。
“干嘛？”
“你要看小妃换衣服吗？”
“啊，什么什么？不行！”比熊猛地醒过来，一边紧紧盯着踏雪一边搂紧了尺玉。
我走上前去，拽着领带把他带出了卫生间。
乌云走出门，顺手就把手扣到墙纸上的猫猫图案上摸起来。这个人从小就像我家小黑一样，感到尴尬的时候就会假装自己很忙。
“习惯了……我姐经常当着我的面换衣服。待会得去道个歉。”
“不用啦，都是朋友。”
“不。”
说这句话时，他的眼中的神色诡异地暗淡下来。
“尺玉小妃不是我的朋友，我只是在自顾自地施救而已。”
“说什么怪话……那我在你眼里，是什么人？”
“墨玉，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此时，乌云踏雪那我错认为开启的心门上，好像又蒙上了那层沉重的幕布。
“乌云同学，墨玉同学，来，我切了菠萝哦。”
“谢谢你，衔蝶小姐！”
他的表情一下子灿烂起来，上前接下了小妃妈妈的果盘。虽然有伪装的成分，但他是真的很喜欢菠萝。
如果没有三年前的那件事，我和他的关系，小妃和他的关系，还会被他擅自贬低吗？
乌云踏雪真是个需要拯救的人，但这世上有除他自己以外，能拯救他的人吗？
……
“乌云老师……”
“哇，妃妃，利落了很多嘛。”衔蝶小姐用围裙擦擦微红的手，说。
身穿制服的尺玉站在我面前，身后是眼里放光的比熊。挺括的衬衫富有美感的阴影和线条让她纤瘦的身躯增添了青春活力，白皙的脖颈让胸口蝴蝶结的点缀也不再显得多余。提高的百褶裙露出一小截大腿，平时走一步就让裙子上下翻腾的膝盖也显露出来，短袜和裙子之间的白色使色彩更有层次感。闪闪发光的乐福鞋十分可爱。
“这才叫制服嘛，之前穿得像个蹩脚的coser。”
“我就当你在夸小妃了。小妃变得更可爱了！我摸我摸我摸我摸……”
卷卷一把搂住尺玉，一边摸头，另一只手不老实地捏起制服、裙子之类的地方，神秘的香气让空气里菠萝的甜味都黯然失色。
墨玉一直沉默不语。她果然在想之前的事情吧。
“诶，那是菠萝吗，给我吃一点。”
“不行。”
“你这家伙，懂这么多，却不知道分享吗？”
“人人有份哦。”衔蝶小姐温柔地说着，她富穿透力的声音一下子镇住了争吵中的我们。尺玉的声音原来是从您这里遗传来的啊。喜欢。
“不要挤在那里，很热的。我还切了其他的水果哦。”
“那个，我去换回便服。”尺玉说着，赶紧从卷卷怀里脱身，躲进了卫生间。
“尺玉，制服脱下来后要叠好哦。”
“好的乌云老师——”
我端着大盘的菠萝先一步走进了客厅。墙面雪白，角落的绿萝让人心情平静。
沙发的另一边，衔蝶小姐优雅地坐下，托着腮微笑着交替看着我们。女儿能带朋友回家，她应该很高兴吧。这样一个无限接近完美的女人，养育出的却是一个在传统意义上不够优秀的女儿，“爱”大概是一个很接近核心的原因。
因为“爱”，尺玉不被要求像其他的孩子一样努力，但也不被赋予过高的期望。在我的猜测中，衔蝶小姐大概看到女儿开心就满足了。哪怕是窝在房间里，在独立、油腻的圈子里玩自己的。
但同样也是因为“爱”，尺玉才不甘心于现状，愿意提升自己吧。
家庭教育真是复杂的事情，我一定做不成把“爱”和“教育”平衡地很好的家长，所以还是不去组建什么家庭了。
墨玉一声不响地坐到了我的旁边，正当我打算开始享用衔蝶小姐准备的水果时，手上的菠萝竟然少了一片。
“墨玉！”
“吃你一片菠萝，至于吗……对了，我忽然想起了踏雪小时候的事，要听吗？”
青梅竹马的一个特技，就是知道我童年全部的黑历史。
“来，墨玉，多吃一点。”
我用牙签扎起一片菠萝，狠狠地送进墨玉的嘴里，却完全堵不住她的嘴。
“你这个奇怪的男人，温柔总是带着目的……我就要说。”
“没什么有意思的。”
“我，有点兴趣。”
“妈妈也是。”
“既然小妃都说了……”
换上了便服的小妃又悄悄地出现在衔蝶小姐旁边，卷卷顺势跟上，我很快就败下阵来。
“我放弃了。可恶的青梅竹马。”
“嘿嘿。那是踏雪三年级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很可爱……”
墨玉绘声绘色的讲述让包括衔蝶小姐在内的三人笑得前仰后合，我作为当事人实在听不下去，就用平实的语言给你们复述一遍好了。
三年级时，我还是个喜欢分享的小男生。某一天，乡下的老舅路过我家顺便来做客，临走时留下了两桶菠萝。我非常喜欢菠萝。
第二天，我提着一桶削好的菠萝去了学校，分享给了班里的每个人，结果被恩将仇报的家伙起了“菠萝吹雪”的外号，从此我的姓名就在班里消失了，乌云踏雪变成了菠萝吹雪。
“哈哈哈哈哈！”
“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啊！？”
怒发冲冠，我全部的脸面在徒弟和亲爱的衔蝶小姐面前荡然无存。恼羞成怒的我杀气腾腾地揪住墨玉的脸用力揉捏起来。
“哈哈哈，真是被恩将仇报了呢……”一会儿就把火龙果糊到卷卷的脸上弄哭她吧。
“墨玉同学很早就和乌云老师认识了吗？”尺玉问道。
“好疼……”墨玉拍拍我的手表示认输，“从记事起，我就认识这个家伙了。”她狠狠地拍着我的大腿说。
“真好啊，我要是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老师。”
“你还是直接叫我乌云吧。”
“对啊，朋友之间不要太见外哦。”衔蝶小姐搂住尺玉说。
如果衔蝶小姐是偶像，我一定买下一百张碟片，然后取出全部的握手券一口气全用掉。
但是，即便早些时间认识尺玉，那时的我又能做些什么呢？那时的我，手段一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微风吹开了窗帘，红蓝相间的天空分外惹眼。
“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哦哦，我也一起。”
墨玉抓起书包，和我一起走出了玄关。
衔蝶小姐停在门口，微笑着看着我们，夕阳的照耀下，我才注意到她眼角那一枚锦上添花的泪痣。
“招待不周，很高兴认识你们，乌云，墨玉同学。”
“为什么不在乌云后面加称呼！？”
衔蝶身后的卷卷大呼小叫地吐槽。干嘛，你有意见吗？
“嗯，再见，衔蝶小姐。”
“再见——”
墨玉一边走一边用力的挥手。利落地转身，我离开了尺玉家的草坪。
……
夕阳西下，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我和墨玉肩并肩缓步行走着。因为比邻而居，我们回家的路线完全一致。
“你怎么不留宿呢？”
“……说到底，我和小妃的关系还没有那么好嘛。而且卷卷那么喜欢小妃，就让她们单独相处一下吧”不愧是上流社会的人，察言观色的能力一流，“不过，我对小妃的喜爱也不弱于卷卷哦。”
平时喜欢毛手毛脚的墨玉，却完全没对小妃做什么，果然是有她的考量吧。
“我还以为你毛手毛脚的毛病改掉了呢。”
“讨厌，那种事，人家只会对你做哦……”
“呓，这语气是从哪里学来的，真恶心。”
“你说话还真是不留情面。”
“这种事，我只会对你做哦……”我学着她的语气，复刻了一通。
“哇，果然好恶心，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么说话了。”
亏我还下了点功夫……
说完，她不再言语。吹着晚风，我再次感受到了这种惬意的沉默。不必刻意寻找话题，不必太过在意对方的感受，这才是我追求的关系吧。
“朋友”这个词，对我来说太过沉重。
“喂，踏雪，我问你一个问题，不准再发脾气，好好回答哦。”
她忽然止住脚步，看向我。看来不回答这个问题，她是不会再继续走了。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有我们。我咽了一下口水，做了个深呼吸。墨玉垂珠正大力拉扯着缠绕于我心中的锁链，让我不得不面对她。
“如果三年前的事件，再一次发生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做？”
[你会回来吗？]
鲜明的意志透过语言传达过来。
看着她微微泛泪的眼睛，酝酿已久的语言倾吐而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