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斯诺提醉酒后向好友吐露的心声“想要拥有一座迷宫”,实际上已在他心中扎根很久很久了。
这个世界的迷宫被认为是伟大的大地之母给祂的孩子赐下的恩惠。大大小小的迷宫犹如恒河沙数,遍布整个世界。
这些迷宫大部分是无主的。想要得到迷宫的控制权,就得攻入迷宫的中枢地带,通过大地之母的考验。
迷宫之主会沐浴在大地之母的神力中,使身体产生蜕变。人们一般把它们称作“迷宫恶魔”。
除了全盛期的勇者小队,几乎没有人能在迷宫里击败迷宫恶魔。迷宫恶魔们享有整个迷宫的资源,而且大多会利用地形、陷阱和各种各样的怪物让不自量力的冒险者身陨,从而夺走他们的装备和灵魂。也有一些迷宫恶魔和人类持友好态度,保持良好的关系。
但是不管是怎样的迷宫恶魔,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那就是很有钱。
不然的话,冒险者们也不会没日没夜地钻进迷宫里玩命。在迷宫里被迷宫恶魔夺走魂魄可是没办法复活的!
塞斯诺提在冒险者协会见过一些力量强大、侠心仁义的冒险者,譬如他的好友洛雷恩图姆;但大部分冒险者都不自量力、狂妄而且粗鲁的。作为一个没有力量的普通协会职员,这样的冒险者可是给塞斯诺提造成不少麻烦。
因此,他偶尔也会想,如果自己有一座迷宫就可以狠狠教训这样的冒失鬼。
而教训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可以拥有整个迷宫的资源,哪怕自身不能成为强大的冒险者,也可以通过招募手下的方式,成为雄踞一方的霸主。
如果我有一座迷宫就好了。
如果……
——【请你记住,“水域与彷徨的迷宫”的大门,将会永远为你敞开。】
“!!!”
塞斯诺提盯着信上的小字,猛然从想象中惊醒。他喘着气,咽下一口唾沫,脑袋开始思考。
在突如其来的狂喜过后,他的理智还是占据了高地。
天上会有掉馅饼的事吗?
绝对没有!
他在冒险者协会工作多年来,见过不少被虚假委托诈骗的倒霉蛋,这封信写的内容和那些虚假委托的其实可以说是如出一辙,都是放一个诱饵,然后把倒霉蛋骗进来杀。
而且,塞斯诺提对这个自称“芙露尔诺提”的人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他父母早逝,很早就没有亲戚愿意和他联系,即便这个芙露尔诺提在他很小时真的见过面,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塞斯诺提目前这个状态可谈不上是“富”。
“我可不会被骗。我还要过日子呢。”
塞斯诺提嘴上喃喃自语,却鬼使神差般把这封信以前所未有的郑重态度折叠好,收进抽屉里。
他望着飘零到信封外面的魔力刻印碎片,仿佛是一个赌徒在看彩票的票。此刻在他内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天使打扮的塞斯诺提小人跳出来对他说:“不,那是假的,那绝对是一个陷阱。”
长了恶魔角的塞斯诺提小人阴恻恻地笑:“那又如何?万一是真的呢?你难道想继续这鬼扯的生活?”
塞斯诺提摇摇头,赶苍蝇一般把恶魔小塞斯给踹走,自言自语道:
“不,那是假的。”
他照常洗漱换上衣服去冒险者协会工作,一路上都有些精神恍惚。到了协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才发现自己今天忘记买早餐吃了。
算了,就当省点钱。他心想。
在塞斯诺提旁边的蜜妮安抬头瞅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今天你没和我打招呼哦。”
塞斯诺提望着柜台上的木纹,心早就不知道飘到哪去了。他不假思索地说:“哦,早上好。”
“嗯~豺狼团递交的几份报告,你可以弄一下不?我对他们不是很熟啦。”
“哦,行。”
“你弄完之后顺便去把回执拿去给他们吧。你应该知道他们驻扎在哪吧?”
“嗯。”
蜜妮安对同伴的爽快回应吃了一惊,忍不住再看了塞斯诺提一眼,心想:这家伙吃错药了?怎么有求必应?
不过也挺好……她心想着,悄**地打算把自己手头的工作全部推给塞斯诺提。
……
“嘿,兄弟,一个小时过去了,你处理好我的委托了没?”
“抱歉,抱歉,实在有些太忙了,现在已经处理好了。”
“能给我一份目前圆环镇的委托清单吗?”
“稍等。”
塞斯诺提转过身,对蜜妮安说:“蜜妮安,你去把那个委托清单拿出来给他们看好不好?”
“不好。”蜜妮安转了转手里的笔,用手遮住纸上的涂鸦,露出不满的情绪说:“你没看见我在忙吗?”
“好吧。”
塞斯诺提只好再度打断手头的工作,从一沓文件里仔细翻找,终于找出了圆环镇的委托清单,递给了柜台前的冒险者。
那冒险者接过一看,发出一声怪叫:“哇啊!你怎么给我半年前的清单?”
“啊,很抱歉,我拿错了。”塞斯诺提连忙接回来,重新翻找了一遍。
而这事,柜台前另一个冒险者皱着眉发出极度不满的声音:“兄弟!我的委托搞定了没??”
“马上好!马上好!”
“你名字写错了!是‘艾米’不是‘安妮’!”
“抱歉!”
“你搞什么啊!”
送走这个难缠的客人,塞斯诺提的手忙脚乱才堪堪结束。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借这一小段珍贵的休息时间整理好自己的思绪。
今天简直可以说是……糟透了。
不管是委托处理也好,文件整理也罢,可以说是做得一塌糊涂。他甚至可以把别人登记在册的名字写错,这可是他在还是菜鸟的时候都不会犯的低级错误,更别说他已经工作了五年之久。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脑袋飘乎乎的。不知道是昨夜洛雷恩给他灌的酒导致的,还是那封该死的信?
一想到那封信,那逸散的魔力刻印碎片就好像在他眼前飘飞。那娟秀的小字组成一个个小人,在柜台的台面跳舞,它们跳着跳着数量越来越少,最后整齐地组成一排——
【“水域与彷徨的迷宫”的大门,将会永远为你敞开。】
“塞斯诺提!”
一个低沉的男声打断了塞斯诺提的联想。他连忙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过来。
这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身材健硕,正是圆环镇冒险者协会的会长。
会长神情严肃,看向塞斯诺提的眼神带有质问:“我听说你昨天晚上喝酒了?”
塞斯诺提不由得心头一慌,打了个哈哈,说:“啊……是的,昨天休息日所以喝了一点。”
“瞧你今天的工作做成什么样子!”会长一指塞斯诺提,喝道:“我可是听莱蒂西娅说了!你今天做错了好几件事!简直是糟透了!”
“我很抱歉。”
“抱歉有什么用?你能挽回协会损失的形象吗?”
塞斯诺提低着头,旁边的蜜妮安噗地笑了出来。
会长见塞斯诺提不吭声,心中得意之色更显,继续道:“既然你喜欢喝,那你就喝个够!我已经向帝都的大人递交申请,你不用再想着晋升到帝都了!开心了吧!你可以永远在圆环镇的酒馆里泡着!”
“什么?”塞斯诺提听了这话,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怎么可以!我已经工作五年了!”
“工作五年了?你还好意思说!你工作五年了还能做得这么糟糕?嗯?”
“我还有一年我就可以晋升,你不可以……”
“闭嘴!你是协会的会长还是我是?我当然可以否定你的晋升,你糟糕的表现就已经表明了你不配这一切!”
“不行!你……”
“塞斯诺提!”
会长几乎是以咆哮的声音怒吼。
“请你记住!我才是协会的会长!你的晋升已经被取消了!而且由于你今天的糟糕表现,你这个月的薪酬扣除一半!”
“……”
这一天的工作是怎么结束的,又是怎么回到家的,塞斯诺提已经不记得了。
他这一整天,脑袋都是恍惚的状态。他想到小时候对他报以厚望的父母、帝都的繁华、德高望重的老师和聪明的同学……
他想到那个雨夜,龙鳞家族的大人一封信函把他从帝都核心圈剔除,于是乎他坐了五天五夜的马车从帝都来到了圆环镇,在这个简陋的木质柜台后面一坐,就是五年。
他曾无数次在梦中回到那座繁华至极的城市,无数次梦想自己躺在金币堆里,无数次梦想自己拥有呼风唤雨的力量……
而成为迷宫恶魔是他做过最多的梦。在梦里,他往往经营着一座庞大的迷宫,受所有人的尊敬,即便是最厉害的冒险者想来他这里也得小心翼翼,国王与他见面需要递交外交申请……
但是,无数次的梦境破碎,醒来,迎接他的永远都是这个肮脏、逼仄的小房间。永远只会推卸责任的同事、不明事理的上级、麻烦的冒险者,就是他生活的全部。
只要再熬一熬就好。
他也曾无数次对自己这么说。
还有三年……两年……一年……
他就要重返帝都了。
但是,会长一句话把他打入了无边炼狱。
“为什么……我是被诅咒了吗?我上辈子是刺杀了国王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泪水滴滴答答地撞在地板上,破碎,就宛如这个青年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
回应他咆哮的只有窗外的秋风。这个一直紧绷着的青年断掉了,他发出含糊不清的哭喊,一拳一拳地砸向地板,直至自己双手血流不止,他才渐渐停下来。
恨吗?
当然是恨的。
如果他是一个中阶以上的冒险者,他绝不会这样无能狂怒,而会趁着夜色,把那个只会听女人枕边风的会长一刀砍死,再把信件截下来。
但是,他身躯孱弱,也无法调动魔力。哪怕是在帝都的权杖学院进修过,他也只是一个凡人。
除了一副血肉之躯,他还剩下什么呢?
还剩下什么?
鬼使神差般,一片破碎的魔力刻印飘入了塞斯诺提的视野。他呆呆地愣住,颤抖着手把抽屉打开,抽出那封信件。
娟秀的小字再度跃入眼帘——
【请你记住,“水域与彷徨的迷宫”的大门,将会永远为你敞开。】
“呵呵……呵呵……”
塞斯诺提发出惨然的笑。
陷阱又如何,骗局又如何。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就算是把这副肉体和灵魂全部献祭给恶魔又能怎么样?
一切的仇恨和泪水在做出决定后戛然而止。塞斯诺提前所未有的冷静。他铺开信纸,把手上的血滴落,口中念叨着戏法的咒语,呼唤妖精来为自己做事:
“风精灵,以我的血为代价,指明魔力刻印所指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