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丝诺提张了张嘴。
一股苦涩涌上心头，多年的酸楚呛了鼻子。她抿着嘴唇，想把这些年经历的一切委屈和痛苦尽数向面前这个女人倾述。
但她知道，眼前所见皆为虚妄，只不过是深渊拟态出来的泡沫幻影罢了。自己早已不再是塞斯诺提了，而塞斯诺提的母亲又怎么可能用这样温柔的目光，看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呵，深渊可真是狡猾至极啊，竟然会利用人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也难免历史上那么多英雄好汉都败在深渊手下，恐怕是被温柔乡所迷惑了吧？
少女眼前一阵恍惚，只觉得自己又置身于熟悉的乡野田陌间，泥土的气息夹杂着野花的香气扑面而来，蝴蝶在花蕊上盘旋飞舞。
祭坛和那座巨大的女人塑像均已不见。地下城的黑暗被和煦的阳光所取代。眼前是一条泥土小路，野花繁密而灿烂，形成一片海洋。而在这花朵簇拥当中，远处矗立着一颗起码要三人合抱的通天大树。
艾尔丝诺提发觉自己视野变矮了，只能勉强从花丛中冒出一个脑袋。而就在此时，一个柔和却带着责怪的声音自前方响起：
“怎么这么不小心？”
一个穿着便服的年轻女子皱着眉头走过来。她的脸庞此刻尚未被时光雕琢出皱纹，展现出年轻的活力，但已经有了成熟女性特有的坚定和从容。
她走过来，轻柔地抚摸了一下艾尔丝诺提的脑袋，然后蹲下，轻轻掀起艾尔丝诺提身上的碎花小裙子。只见那双白白胖胖的小短腿上，膝盖摔破了皮，伤口正流出一点鲜血。
这时候艾尔丝诺提才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一个幼女。
“疼痛飞飞~”
年轻女子朝幼女的双腿上吹了口气，一股宛如初夏的泉水一般清凉的气息拂过伤口，隐隐作痛的感觉顿时消散不见。那伤口竟然神奇地愈合了。
一双柔荑贴到了艾尔丝诺提的脑袋上，轻轻抚摸了起来。那感觉就像是春风拂面，令幼女感到无比的舒适和安宁。
她甚至忍不住眯起眼睛，如同一只小猫一般，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好啦。”年轻女子发出轻笑，“以后要小心一点哦，你受伤了，妈妈会很难过的。”
艾尔丝诺提仰起小脑袋和年轻女人对视。
记忆里的母亲还真是高大，伟岸的身影仿佛能遮挡一切暴风骤雨。
“妈妈。”
她忍不住念出了那个许久未能再说的称呼，自己的声音却已得奶声奶气、稚嫩可爱，全然不似当年那个痞里痞气的小男孩。
“有人欺负我。”
“谁敢欺负你？”
年轻女子一听闻这话，那明亮而深邃的眉宇间顿时带上了一丝怒意。她一把将艾尔丝诺提拥入怀中，轻轻拍打幼女的后背，似乎是尝试用动作去安慰自己的孩子。
艾尔丝诺提被埋在温柔乡中，一动也不想动。
虽然一切都是假的，但这种感觉实在太过令人无法忘怀了。多留恋一会儿也没人会责怪自己吧？
她只是发出闷闷的声音：“有好多人欺负我，我想要报仇。”
“是该报仇的。”
年轻女子松开艾尔丝诺提，从地上捡起一把小小的镰刀，然后将其递给后者，缓缓说道：“还记得妈妈教你怎么去修剪花草吗？给你这个，你去把欺负你的人全部收拾一遍。”
艾尔丝诺提盯着手里的镰刀，那怪异的样式，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是妈妈，我没有力气。”
“没关系，这把镰刀很锋利。”年轻女子说着，又摸了摸幼女的脑袋，语气一转，说道：“但是，你去报仇之前，要先答应妈妈的几个要求哦。”
艾尔丝诺提心中一悬。
装模做样了这么久，终于要提出条件了。
对于她来说，深渊无理由地帮助自己，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这玩意实在太过诡异，就连芙露尔诺提留下来的后手都能轻易消解。它若是铁了心要在自己身上埋下点什么，可能得勇者亲自提着神剑过来才能拯救自己了。
而提出条件才说明，深渊至少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有利用价值的工具。
“什么要求？”
“这镰刀很锋利哟，非常锋利。所以你千万不要伤到自己。”年轻女子一边说着，一边从小包里拿出一把种子，把它们递给艾尔丝诺提，“你有一个小花园对吧？妈妈想要这些花好久了，你要抽空在你的小花园里种下这些种子。”
艾尔丝诺提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它们看起来形状各异、平平无奇，约莫有二十几个，似乎真的只是花卉的种子。
但她知道，这绝对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这或许是深渊用于播撒力量、形成深渊生物的的东西？
若是自己收下，那便意味着彻底向深渊倒伏，沦为深渊使徒了。
但那又怎样呢？
她只恨自己身上没有一根木棍，可以拿来折断，然后纳头就拜，说向深渊献上忠诚。
说来可笑，愿意这般温柔对待自己的，除了自己的母亲，还真就只有眼前这位深渊之母了——虽然这都是装出来的。
年轻女子顿了顿，确认艾尔丝诺提把种子收下之后，露出了慈爱的微笑。那笑容中似乎带着一丝无奈，似乎在感叹自身的无力。
“妈妈老啦，没办法亲自帮你报仇。你要小心，不要弄坏身体，也不要疯了。记得过一段时间回来看妈妈。”
“嗯。”
艾尔丝诺提点点头，却见到那年轻女子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花环，将其戴在了她的脑袋上。
与此同时，她眼前的画面一阵扭曲。如同油画被雨水打湿一样，花海、树木、小路、晴空和太阳，尽数被搅合在一起，形成不可名状的混乱色块。这色块被疯狂地压缩，画面的边缘显露出现实世界的一角。
而在这色块中央，那年轻女子仍在对她微笑，可那笑意却已不再有属于母亲的慈爱，在这扭曲的画面当中显得诡异而突兀。
在色块被压缩到极限前，一句轻飘飘的话语被抛下。它似乎是警告，亦或者是戒律，深深地印在艾尔丝诺提心间——
“一定，一定要经常回来看妈妈，不然我会很生气。”
轰隆！
无数火焰升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艾尔丝诺提睁开眼，发觉自己仍然坐在祭坛上，四周却明亮得宛如白昼。只见整个地下城的各处，每个洞窟旁岩壁的火把上，都燃起了蓝色的火焰。
仿佛在庆贺王的新生。
菈菈长剑已经消失，手里握着的那把小镰刀，被先前在祭坛上看到的那把形状怪异的巨大镰刃所取代。
自己身上薄如蝉翼的轻薄连衣裙，也被一身蓝黑色调的精致洛丽塔小礼裙所取代。身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双腿包裹在雪白的丝质过膝袜中，娇小的脚丫则踩在一双黑色的小皮鞋上，上面的蝴蝶结展翅欲飞。从这身衣服上，她能感受到菈菈的气息。
除此之外，她浑身充盈着强大的魔力。深渊的气息在身上游荡，却未有如传说中那样疯狂侵蚀自己的身体，而是乖巧得像是驯养的狗，只要自己稍加指挥，就会窜出去，疯狂地咬杀目标。
背部有些瘙痒，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她稍微一用力，一副轮廓分明、轻盈飘逸的宽阔翅膀就这样由自己背后伸展开来。这翅膀羽毛丰满，呈现出漂亮的蓝色，却没有什么感觉，仿佛这不属于艾尔丝诺提自己的肢体。
啊……
“菈菈。”她呼唤了一下自己的随从。果不其然，那个笨蛋小触手的声音自小礼裙上的宝石装饰上响起。
“主、主人，发生什么了喵？你没事吧？”
“没事。”
艾尔丝诺提深吸一口气。地下城内的所有蓝色火焰在这一刹那自动涌向少女，如有生命力一样，争先恐后地融入了她的体内。
成功地把深渊之火接驳上，少女的魔力在这一刻暴增、狂增、劲增！她此刻的气势比她任何时候都更强大五十倍！长发肆意地飘散在空中，她双手握持镰刀，姿态狂放，宛如一尊可怖的魔神。
“他妈的，芙露尔诺提，你再也没有办法抵挡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