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这就是你来退婚的原因?”
十四年后,距离江宁市区三百公里外的一片丘陵:
两个年轻人头顶午后烈日,身扛南方酷暑,脚下动作却半拍未慢,在繁茂的亚热带密林中,健步如飞。
领头的青年二十三四左右,标准的九五后,可身高却比同龄人多窜出去一大截,算上脚底那双登山鞋,足足顶到一米九。
别看他个子大,但步伐却是异常灵活,昨晚刚下过雨的土石小路比泥鳅还滑,可他走起来没有丝毫压力,显然平时没少在这种地形晃荡。
配合上他那头能扎死苍蝇的短寸,以及被晒成小麦色的皮肤,看上去虽染着悍勇之气,却并不让人害怕。
相反,青年五官俊朗,带着灵气,颇有种阳光开朗大男孩的感觉,很活泼。
刚刚出声询问的便是他。
与之相比,后方的少年就完全是另一个极端了,他身高足足矮了一个头,年纪也小,看着甚至都没成年。
一头黑色的飘逸长发,一只玄色的纯棉口罩,一副精致的无框眼镜,三样东西凑在一起,将少年脸庞裹了个严严实实,只剩一抹眉眼暴露在外,它们充满文气,不似青年那样阳光洒脱,却足以让有幸得见者惊为天人。
“算一部分。”
少年身后,一只黑色琴箱负在背上,可他脚下步伐却稳得离奇,每落下一步,脚掌就死死钉在那处,半寸不动,也不似青年那样一步三步蹦高。
“咱已经进山了,没妹子盯着你的脸流口水,口罩摘了吧,打扮的跟白血病人似的……”
闻言,少年双目扫视四周,确认的确没了人烟后,这才伸手摘下口罩。
顿时,一张颜值无限接近满分的俊秀脸庞出现在青年面前,没有滤镜,没有美颜,甚至都没有半点妆容。
但就算这样,这张素颜的主人也能把影视剧里九成九的男主角按在地上锤。
在完美主义者眼中,唯一的扣分项,可能就是少年左侧眉骨处,那道小半寸长的刀口了。
那刀口很直,也很深,它横亘在眉骨之上,如一道幽谷,将浓密的眉毛整齐断开,破坏了五官的一体感。
即便已经看过这张脸无数次的彭浩,也不得不再次感叹造物主的神奇,颇有些嫉妒的道。
“我想不明白,都是风吹日晒雨淋雪打,这么多年下来,我脸快成砂纸了,为啥你的皮肤还是那么好?你训练和实战量级可是比我们多几倍啊…”
“……身体发肤都是爹妈给的,我没选择权。”
“啧,真不要脸。”彭浩气愤的撇过头去,随后话锋一转,沉声道:“不过退婚这事,我还是建议你三思。”
“理由。”少年语气平淡,不带半点波澜。
彭浩掰着手指:“一,你年纪太小,所处的职位又那么危险,万一出点状况,特勤这边乱不乱另说,你家可是先没人了。
二,以前你没长开,兴许还好点,现在顶这么帅一张脸去见她,然后马上提退婚?能不能退咱单说,她要是不同意,硬缠都能把你头缠大三圈。”
少年撇了撇嘴:“你自己淋过雨,所以就要把别人伞都撕了,非弄个女的管着我才高兴是吧?”
“我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反对…”彭浩立马矢口否认,脸上的表情却虚的厉害:“我只是…”
“行了。”少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抬手打住:“我有分寸。”
“我从来都没怀疑过你的执行力,但就这件事而言,你是当局者,所以我对你的判断结果持保留态度。”
被打断发言后,彭浩并不恼,而是回过头静静看着对方,脸上挂满沧桑,仿佛尝尽了世间炎凉,眼里也含着深意。
“我们已经十年没见了。”少年难得愣了愣神,但随后立刻清醒过来:“所以我不会迷糊到感情用事。”
说这句话时,他的语气很寻常,仿佛用这种方式,就能证明他选择的正确性。
却不想彭浩说的就是这个:“我担心的,就是你这个不感情用事。”
“咱们那工作环境——刀头上舔血,枪口里点烟,过了今天没明天,理性思考当然是好事。
可你接下来要面对的毕竟是生活,它不是电脑程序,不是黑与白的单选题,它里面有一半,甚至大半都是彩色的。
别忘了你这次去江宁,可一待就是一年打底啊,在那里,像你这样完全抛开感情,纯粹从理性角度思考问题,是要出大事儿的。
哥哥我以前踩过坑,是因为没坚持下来,而不是选错了,我不想你在这个坑里再摔一次,苏衍。”
彭浩语气中满是坦诚,十七岁相识,二十岁开始并肩作战,到今天,两人感情已经走完第六个年头了,他不想把自己的遗憾,带给这个既让他钦佩敬重,又让他无比爱护的年轻人身上。
可无奈他这番话并没能让苏衍改变观点。
他摇了摇头,道:“这婚约留着,对双方没有任何半点好处,有的只是枷锁和束缚。
与其放着继续折磨我俩,不如趁我现在有能力,她现在年龄也还不大,赶紧砍断这条锁链,两边都不耽搁。”
彭浩叹了口气:“这次上面给你的假足够长,先慢慢体会吧,等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
反正我是觉得你这婚够呛能退,按你说的,她在你家住了十年,跟你一块儿呆了也有七年,我估计那妹子大概率不会撒手。”
苏衍缓缓摇头:“她不是那种人。”
“懒得理你,个犟驴…”彭浩撇过头去:“说正事儿吧,见了夏鸾家里人你准备咋交代?”
提到这茬,苏衍脑袋就开始疼了,双手揉起太阳穴,
“一个奶奶七十岁,顶着低血糖胃溃疡,颤颤巍巍撑着这个家,天天望穿秋水,就盼着他一年到头能回去聚一聚,一个妹妹十七岁,先天性失明,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什么样,也在坚持着,也是因为他。”
“这种家庭状况,你让我怎么交代?拖呗,能拖一天是一天。
拖的同时,也看看她们有什么需求,能解决的马上解决,不能解决的,想尽办法也要解决。”
“是啊,临终托孤…”
转到这个话题,不仅苏衍,彭浩也没了之前的开朗,两个人情绪都变得低沉起来。
“这副担子于你,于我们来说,都不算轻。”
“我的命是他换回来的,舍弃了一切,所以不管这副担子有多重,我都必须挑起来。”
望着由近到远逐渐繁茂的山林,苏衍神情慢慢坚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