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豪华的包间里，三个穿着得体的男人坐在真皮沙发上，抽着雪茄，品尝着鸡尾酒，无聊地注视着钟表的秒针。一个老人坐在正中间，梳着整齐的白发，挂着老年斑，衣着朴洁，双眼轻眯，手中捻着一串血红色桃核佛珠，干瘪的嘴唇低声呢喃着：
譬如旃陀罗
驱牛就屠所
步步近死地
人命疾如是
“真是的，这个吴三金怎么还没来。”坐在老人左边的工程部长王荣看了看腕上的金表，吐槽道。
“哼——这个家伙，不会又在跟枫霜鬼混吧。”右边的房地产大亨张昌打趣道，偷偷窥探着老人的脸色。
“那可是有名的美人，吴三金可是花了大力气从杨柏那里请过来呢。嘿，哪一天我也要饱饱眼福。”王荣笑道。
“哎呀——让大家旧等了，抱歉抱歉。”
包间的大门打开，吴三金擦着油汗，恭恭敬敬地小步跑来，坐在老人对面的沙发上，再次重申道：
“让吴老等这么久，真是抱歉，抱歉。”
“杨柏的事——怎么样了？”
吴慈放下佛珠，身子朝吴三金逼去，灰白的手背上暴起虬根一般的青筋，两汪眼神仿佛老井里的波光，深邃而冰冷。
“不成。”吴三金摇了摇头，十指合抱，双腿在桌子底下不住地抖。
“那么——没办法了。”老人说道。
“不再争取一下吗？”王荣试探地凑过脸问道。
老人朝王荣瞥过一眼，扎得他身子往后一缩，连忙偷偷扇了自己一耳光。
“可是，杨柏手下还有那么多的手下和装备啊。”张昌提出疑虑。
“我有个好主意——特别情报部。”吴三金解释道，“黄天派了两个卧底潜伏在杨柏的酒吧里，一个是白草，一个是牡丹。只要稍加操作，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消息准吗？”王荣问道。
“梅老太给的。”
此言一出，工程部长和房地产老板瞬间松了口气，但是仍然倾着身子，显出一副屏气凝神的态度，怯怯地瞄向老人的脸色——他依然紧皱着眉头。
“像这种底层人，只要给一点小恩小惠，就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吴三金得意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美酒，颤颤地抿了一口，双眼注视着吴慈的神色，只见老人十指合抱，一个深呼吸，身子缓缓向后仰去，他壮着胆子继续说，“而、而且，为了保证‘鹬’不会反咬我们，我还留有后手。”吴三金打了个响指，房门打开，梅老太穿着披巾，拄着拐，躬着背，戴着慈祥的微笑，像个花园玩偶一般毕恭毕敬地捧着一袋毒药。
“那个白草喜欢喝奶茶，只要动点手脚，就可以……嘿嘿……”
吴三金话还没说完。老人眼皮一抬，一个鹰瞪，直接“割”掉了他的舌头，目光犀冷，上下打量着胖子，好似要剖出那肥厚的内脏。老太太见这形势，连忙像只穿山甲一般溜出门去。吴慈压着嗓音嘀咕道：
“谁是‘鹬’，谁是‘蚌’，谁又是‘渔人’，你能保证吗？”
时间瞬间凝固，只剩下雪茄的烟气在灯光下细细扭动。吴三金的腮帮止不住地颤。
“我累了，不想再跟你们扯什么计划。”老人咳嗽一声，挪动身子。三人面色苍白，弹簧一般从座位上蹦起。吴慈起身，整了整西装，低头瞥了眼手表，撇着嘴，侧头凝视着吴三金，直把那臃肿的脸颊愧得红肿，颇似烂掉的番茄。
“啊——”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暂时打破了房间里的紧张。
“外面怎么回事？”王荣喊来服务员。
“先生，餐厅外面有个残疾人扭断了赵六的脚踝，还把我们的手下全部打伤了。”
“哦，把他请上来。”老人顿时有了兴致。
不久，一个鼻青脸肿、西装破败、浑身血污的男人被带进了房间。老人一惊，一直紧锁的眉梢终于被喜悦解开。
“你居然没死啊，前情报部成员，杨杉。”
二
深夜，杨杉拎着猫粮，一瘸一拐地行走在回家的夜路上，他看着紫宝石项链，想起那个念佛珠的老头正是供水局的局长，掌控着整个城市的水资源调配。
难怪。他心里想着，踉踉跄跄地来到一扇门前，掏出钥匙，却发现插不进去。
“嗯？”
杨杉抓耳挠腮，这才发现自己走错了家。他环顾四周，只见远远的房檐上有一双琥珀色的、宛如灯泡般明亮的大眼睛静静地凝视着自己。
他微微一笑，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并不紧不慢地朝灯泡走去。随后，一只三条腿的黑猫灵巧地从房檐跳上杨杉的肩膀，尾巴一绕，像一条黑色围巾紧紧裹在杨杉的脖子上，在他的脸上低声亲昵。一人一猫就这么回到了家。
“啊——累死人了。”
杨杉随手把紫宝石项链扔在床边上，身子一软，烂泥一般把脸埋进枕头里，发出低沉的呻吟。煤炭注意到了石头，跳上床细细端详起这个不速之客，只见那紫宝石透着柔光，仰着肚皮，像只小猫一般对着煤炭撒娇，黑猫一嗅，顿时瞳孔紧缩，绒毛炸立，立刻叼起项链就要下床，但是被杨杉阻止：
“煤炭……今天爸爸累了……不玩游戏……”
杨杉的手指牢牢钩着链子，煤炭急得绕圈，也只能暂时作罢。
休息了几分钟，杨杉从床上爬起，掏出镜子和红药水开始给自己的伤口消毒。煤炭躲在一旁，小心确认后，瞬步上床，试图再次夺取项链，但一声呵斥直接打断了它的行动：
“煤炭，你在干什么？”
看着杨杉脸上的怒意，煤炭脑袋一低，身子顿时矮了一截，向后退了两步，但依旧不依不挠，三番五次想偷项链，均以失败告终。不耐烦的杨杉把煤炭拎下床，给它倒上猫粮，嘀咕道：
“你今晚是怎么回事？真是的——呐，倒好了。”
煤炭耷拉着毛发，围着满满的食盆绕了两圈，两汪大眼睛依然揪着紫宝石不放。
杨杉脱下自己伤痕累累的西装，掏出针线，借着灯光熟练地缝补起来。细针在男人粗糙双手的操作下，银鱼一般在黯蓝色的布料上翻腾、飞跃，不消一个小时，原本支离破碎的西装已然完整如初。杨杉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曾经的辉煌逐渐浮现眼前。
“下面——掌声有请黄天大人给杨杉颁奖——”
“特别情报部年度表彰大会”的大字横幅格外显眼，趾高气昂的杨杉穿着崭新的蓝色西装，双脚稳稳伫立在舞台上，挺着胸，昂着头，春风满面，尽情享受着台下掌声和灯光的敬仰和赞美，俨然一副天命之子的神气。
黄天亲自为他戴上徽章，一股前所未有的自豪感在杨杉的心中翻涌、激昂、升华，一时间，他表情抽搐，连忙鞠躬感谢，以掩饰自己脸上放肆的神情。
“刚开始，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我要接纳这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黄天接过话筒，光滑的面具上折射出舞台灯的燥热，“但是现在，这位年轻人给出了他自己的回答——他不是一个懒人，不是一个庸人。他用自己的汗水，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全场响起激烈的掌声。
杨杉陷在过去的辉煌中，砸着嘴，意犹未尽，难以忘怀。煤炭见状，便悄悄摸过去，叼起紫宝石就往卫生间跑去。等杨杉回过神来，煤炭正欲将项链扔进下水道冲掉。
“煤炭！住手！”
杨杉假肢都来不及戴，扑身阻拦，一个失衡重重摔倒在地。猫咪吓了一跳，项链脱嘴而出，消失在马桶的深渊里。
“啊啊啊啊啊——”
半个小时后，杨杉戴着手套，捏着鼻子，把紫宝石从马桶里抢救出来，洗干净，郑重地戴在自己的脖子上，狠狠瞪了煤炭一眼：
“坏孩子！”
煤炭仿佛一个泄了气的气球，皱着眉头“噈噈噈”的缩了下去。
杨杉盘坐在床上，看着萎靡不振的猫咪，心中有些过意不去，犹豫了一会，他用双手把猫咪捧在怀里安抚道：
“好了好了，煤炭乖，啊——等爸爸完成任务，我们家就有钱了。”
他躺倒在床，高高把煤炭举起。那浓密的绒毛在耀眼的灯光下格外清晰。
“等我们有钱了，爸爸就带你住四百平的大房子，吃三星级的米其林大餐。到时候，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哈哈哈。”
“喵~”
“唉——真是羡慕你们猫，啥也不用干就有人喂，有人宠。要是我下辈子也是一只猫就好了，无忧无虑地活，无忧无虑地死——简直完美。”
“呜——呜——”手机铃声响起。
“谁啊，这么晚。”杨杉放下煤炭，起身接过电话。
煤炭的双眼盯着杨杉的背影，拘在地上，蜷着尾巴，不断舔舐着自己的小爪子。
“嗯，我知道了。”
杨杉放下手机，撑起身来。煤炭在他的身后仰头嘟囔，杨杉头也不回，一声不吭地整理着一切，扫地，收拾，换上一件黑色风衣，给食盆倒上满满的猫粮，把刚缝好的西装小心叠起，装进衣柜，最后窗户留空，拉上电闸，他拿起钥匙，打开了地下室的房门。
门外漆黑斑斓，风瘦灯残。
“喵~~”
煤炭贴着杨杉的双腿蹭来蹭去，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澄澈。杨杉动容，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应，他单手叉腰，转过脸去，挠了挠脑袋，最后带着微笑，蹲下去抚摸着煤炭头上的细绒，说道：
“爸爸要出去赚大钱了，到时候给你住最大的房子，吃最好的猫粮。”
煤炭闭上双眼，引着脖子，陶醉在杨杉那粗糙大手的温暖中。
“如果爸爸回来了，你就待在家里乖乖等爸爸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