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草、白草——”
牡丹拎着榔头,蹑步行走在阶梯间,大声呼唤着。那暗红色的楼梯如排列的犬齿般一层层望不到头,活似一张血盆大口,凝视着每个迷失的灵魂。
牡丹身后的楼梯口,木门开启,一个伪人站在天花板上,以违背物理法则的姿势倒悬着来到牡丹身后,掏出手枪,黢黑的脸上两颗灯泡大小的眼珠闪过一抹猩红。
“砰!”
牡丹提前预判,一个扭头躲过偷袭,转身一发花瓣如飞镖般击穿伪人脑袋,感受身后传来的咕噜噜冒泡声,牡丹一掂铁锤,拧腰挥臂,朝身下伪人的天灵盖狠狠砸去。“哐呛”瞬间,手腕并没有传来液体粉碎的快感,这一锤仿佛砸在了坚韧的铁皮上。
伪人缓缓抬起被敲瘪的脑袋,睁着一大一小圆溜溜的光眼,身体颤抖,笑容扭曲,不断发出“噈噈噈噈”的尖碎吟叫。
被强化了?牡丹向上层台阶跃去,发动能力,荆藤缠绕着气焰夺墙而出,将伪人绞碎。
能做到对操控物的强度把握,本体肯定不会太远,可是现在被困死在这也不是个办法。牡丹面露难色,环顾四周,越来越多的伪人从门后钻了出来,一上一下将牡丹堵在了楼梯中间。
“牡丹,牡丹?”
白草奔跑在无尽的楼梯上,自从陷入这里手机就没了信号,失去了与搭档的联系。他停下脚步,喘着气,看着每一层楼梯口重复出现的木门,回想起神婆房间里的情景。
门是能力的媒介吗?白草琢磨着。身后传来一阵“噈噈噈”的碎响。
“出来吧,”白草掏出U盘,“你们要的不是这个吗?有什么冲我来。”
“哼哼哼……”
一串沉闷的怪笑传来,白草转身向下一看,光线血腥,暗红千钧,一个身材正常的伪人走出门,抬头正视着白草,面色黢黑,嘴角高翘,一直裂到耳根。
“白草,记得吗,四年前,我可是跟你和枫霜一起见过面的啊。”
白草一惊,脑海飞速翻阅。四年前,他十七岁,枫霜二十八岁,他们一起捣毁了一个蓝原矿走私团体,可当时并没有操控伪人的能力者。
“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总能这么轻易地把绝望带给别人,后来我想通了,超能力的确可以为所欲为。”
“少废话!你到底是谁?”
“忘了?”伪人猛地睁开一双白瞳,笑容越发扭曲,“算了,你会明白的,在你想起来之前,你可以叫我——影憎。”
白草青筋暴起,一发强劲的黄色光弹直奔伪人而去。影憎右拳缠绕黑气,大臂一挥,烟尘炸裂,光弹被一拳打飞到墙壁上,留下一个巨大的裂缝。
什么?
“呵、呵呵呵、呵哈哈、呵哈哈哈哈!”
影憎狂笑着,身形轮廓开始扭曲,分裂出数个伪人朝上层直扑而来。白草掏出两把黄色光剑,后撤一级躲过伪人的重拳,狠狠斩中其腹,随后利剑化锤,反手抡中伪人脑袋——
“锵!”金属碰撞的手感传来,白草咬牙,猛的发力,一把将其掀下楼梯扶手,紧接一发侧踹踢飞前仆后继的伪人,察觉身后影子,连忙抬臂架防,抗住上层伪人的黑色重刃,与此同时,身下伪人缓过神来,一上一下呈前后夹击之势。白草汗流浃背,抬头一瞥,数条植物根须从上层楼梯延伸下来。他恍然大悟,一发光弹直接轰碎上层楼梯,纵身一跃,攀过裂缝,来到上层楼梯,正好撞见牡丹。
“白草?”牡丹拼命用荆条挡住伪人的攻势,脚边躺着一把变形的榔头。
上上下下,越来越多的伪人如漫溢的蛆虫般灌进这暗红的楼梯,一点一点,将本就窄仄的空间蚕食蚁啮。白草见状,二话不说,一把将牡丹搂入怀里,食指竖于胸前,宝石闪耀,一颗小小的绿色光球在指尖飞速成形、旋转、放射、升华,由绿到黄,再由黄化成炽辣辣的白,如野火一般将墙壁上的暗红色席卷殆尽。
白草大手一挥,光球一分为二,一上一下,如炮弹粉碎砖墙,激泉涤荡浊脏,无数伪人在耀眼的曝光中化为齑粉——
轰!!!
牡丹睁眼,剧烈的爆炸下,楼梯被炸塌了几段,原本窄小的空间顿时宽敞不少。突然,她感觉白草整个人宛如漏气的气球般坍垮下来,连忙用肩膀撑住他:
“白草,白草,你没事吧?”
“咳……咳……咳……这招……果然不能随便用啊……”
“哼哼哼,徒劳,不过是浪费体力罢了。”
梦扉得意的嗓音在楼梯间回荡。
“想要U盘?没门!”
“哦~如果是那三个孩子呢?”
牡丹心头一怔,却见暗红斑驳的墙壁宛如溃疡血口缓缓朝他们挤压过来,不断发出“隆隆”的碾压声——空间开始收缩。她单手伏地,无数荆藤蔓延而出,深深掐进痉挛抽搐的墙壁,仿佛糜烂内脏上的血筋,不断蠕踊,不断深陷,不断挣扎,依然无法阻止残剩的楼梯发出饥饿的呻吟,如犬齿般从四面八方咬来,将牡丹胸前那唯一的湛蓝吞噬、咀嚼,毁灭殆尽。
她攥紧双拳。
二
四年前,地上城边境关口,黑甸甸的城墙将月光拦腰斩断,关卡的探照灯一晃一晃敲探着空无一人的路面,拐杖似的。几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货车停在不远处的暗巷中,蓄势待发。
旮旯里,一个胡子拉碴,满脸疤痕的中年男人穿着湿透的风衣,嘴唇贴在手机话筒上,小心的交代到:
“是、是,我们已经买通了,一切顺利……是、是……”
一个头戴黑色鸭舌帽的年轻人蹑手蹑脚地来到男人身后,僵僵伫立,两只脚尖在昏暗的灯光下分叉又合并,合并又分叉。
“嗯,好——怎么了?”男人挂断电话,转身对着年轻人斥问道。
“爸,怎么样……还可以吧……”
年轻人低着头,指了指那几辆整装待发的货车,怯怯地瞥向父亲的神色。
“啊,还行。”
男人看都没看,径直朝外面走去。
“爸。”
“嘶——干嘛?”
“能跟我一起去吃顿炒粉吗?吃饱了……才好上路。”
男人俯视着儿子,宛如猛猫盯着怯鼠。
“回来再说。最后检查一下货物——准备出发!”
他拿起对讲机,一声令下,几个乔装打扮的手下从角落里钻出,逐个逐个清点起车上蓝原矿的数量,男孩颇有些失望,只好一起清点起来。男人则亲自拿着手电筒,走进巷子反复检查。
“喂……喂……”
突然,他听见垃圾堆后面的碎语,关掉手电,悄悄凑上去。
“发现走私团车辆,请求增援,请求增援……”
探子!男人额头渗出一层冷汗,慢慢举起手电,瞄准那探子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咚!
打完人,男人心怦如鼓,汗流如注,慌慌张张地回到车队。此时所有人都整装待发,就等着头领的一声令下。
“爸,怎么了?”
男人喘着粗气,双腿止不住的颤抖,抬头,一眼就看到儿子那青涩而单纯的双眸。
“没……没事……”
他扶稳双腿,用力咽下一口唾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曾影,你不是想吃炒粉吗?”
儿子低着头,默不作声。
“咳吭,”男人大声咳嗽一声,“你现在赶紧去买两份炒粉,咱们吃完就上路。”
男孩猛地抬头,眼睛一亮。
“对,就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那家。”
“是……是!我马上……马上就去!”
目送着男孩消失在黑暗中,男人一把跳上货车:
“所有人,立刻出发!”
夜色下的边境关卡,路面微微颤抖。男人领着车队,掠过交错的光影,盯着墙外一览无尽的黑色荒海,猛踩油门,手心的汗水将皮质方向盘浸个透彻。
“滋……咔咔咔……”
关卡眨眼间被厚重的冰墙封住。男人瞳孔一震,狠踩刹车。刹那,数发光弹拖拽着绿色的尾迹朝每辆卡车的油箱打去——
噗,轰!
灶火飞窜,热闹的夜宵摊上,身材肥胖的老板娘操持着铁铲,油莹莹的米粉在滚烫的油锅上表演着精彩的体操。男孩盯着啧啧飞腾的火舌,露出一抹红彤的笑颜。上次这般温暖,还是几年前,那时,有爸爸,有妈妈,有妹妹,每个周末傍晚,一家人都会打扮整齐,一起在大街上散步,走累了,就围坐在夜宵摊上,欣赏灶火的精彩表演。他一直是最急的那个,一拿到炒粉就往嘴里送,直接烫得呼呼哈气,嘴角冒泡,每次都招来父亲的一顿训斥。
“呐,小伙子,你的炒粉。”
老板娘打断了他的回忆。曾影双手接过炒粉,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去,他跳着,蹦着,脸上挂着笑容,感受着指尖米粉的温度,贪婪吞食着干爽的夜风。拐过暗巷,猛的刹住脚步。
卡车倒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散落的蓝原矿粘着鲜血,映射着冲天的黑烟。道路中央,一男一女,并排而立,穿着西装,迎着风,蒙着面,一个光剑,一个冰刃。
男孩慌忙躲回阴影中,手里的炒粉轰然洒落。颤抖着探去,只见男人翻过自己父亲的尸体,掏出他的手机,确认无误后,女人抬脚一跺,冰熄火焰。随后二人一并离开,留下崩溃的曾影躲在黑暗中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