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鲜红的夕阳撒满孤儿院的象牙白墙,从墙脚攀上红瓦,追逐着飞鸟的高鸣,虹也似的向天际渺去。青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走下铁梯,放好笔刷,脱下颜料斑驳的脏红色围裙,插着腰仰头一看,暖白的墙上,柳绿桃夭,姹紫嫣红,繁芜的芳草披着夕阳的余烬,发出金属碰撞的鸣响。他长舒一气,坐在孤儿院的门口,轻轻点烟,乳白的烟雾化进那一副春光融融的涂鸦中。
“画错了——早春哪来这么盛的草。”
青松寻声抬头,只见一个秃顶净面的中年人内穿深色格子毛衣,外穿白色研究服,缓缓走来,身后的夕阳给光头做上一层金耀耀的电镀。
“喏。”
他随手抛过一瓶旺仔小牛奶,青松一把接过。两个大男人一起蹲在门口台阶上嘬了起来。
“樟寿,超级种子研究得怎么样了?”
“差一点,还差一点,戈壁就能化作花海,”樟寿仰望着淡蓝色的浅月,“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替我在黄天面前求情。”
“哼,总是差一点,”青松面色冷静,牛奶纸盒在他的**下膨胀又凹瘪,凹瘪又膨胀,“研究不出来,就别搞了——浪费时间!”他攥紧纸盒,朝角落狠狠掷去。
“欸——搞科研,总是要耐心的嘛。喏,”樟寿递过来一封研究报告,上面画着一副百年降水统计图,“一百多年来,整个气候都在朝干旱大方向发展,今年尤其如此,但是呢,根据地质研究,整个地区的气候都是以百年为单位进行干湿循环。因此我敢做一个大胆的预测,只要地上城能挺过这场风暴,配上我们研发的种子,就一定能……”
青松摇摇手打断了他的激情,重新点起一星飘忽的香烟,缓缓抬起一双黝紫的眼眶:
“太晚了,樟寿,太晚了……”
教授立刻哑了舌,抬头张望着越发黯淡的天空,不甘地说道:
“希望……有总比没有好……”
“希望?呵呵,呵呵,呵哈哈哈!”青松畅然大笑,“几年前我负责这栋孤儿院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现在呢?嗯——还没开张,就要被狂风毁掉了。”
樟寿搓着手指,一点一点抠挖着指甲间的残秽,可是一无所获。起风了,黑黢黢的云带来远方的鸟鸣和寒意,一串串亮澄澄的灯火,一闪一闪霎着眼睛。
“当初我加入特别情报部的时候,总觉得超能力是一件很炫酷的东西,可以给那些深陷绝望的人们带去光明,”青松嘬出一袅灰雾,从怀里掏出一只金色的怀表,里面嵌着一颗蓝宝石,“现在才发现,伤痛、绝望和死亡才是情报部的宿命。我们就像屋子的房顶,挡着外面的狂风,可那些酣睡的人们,会记得那些角落里的碎砖烂瓦吗?”
二人身后,孤儿院卫生间的阴影里,那个三条腿的独眼伪人浮现而出,手里的枪支寒光粼粼。
“樟寿,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青松,这有什么问的,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答案吗?”樟寿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枪响迸裂,青松心中一紧,推开樟寿,脑袋一偏,一尾剧毒子弹擦发而过。
“谁!”
他猛地转身,能力发动,一条赤锈色的铁链从手心呼啸而出,狠狠刺穿袭击者的胸膛。伪人颤抖一下,倏的消失殆尽。
什么东西?青松疑惑之际,扭头却不见教授的身影。
“樟寿,樟寿——”
二
救护车的笛声响彻晴空。在一片嘀嗒的仪器声中,白草面色苍白,被推进了急救室。
门外,牡丹孤身一人坐在冰冷的铁衣上,干咽着空气中消毒水气息。月亮黄黄的,嵌在夜幕上,像靛色缎绸上被香灰烫糊的一块。
防不胜防的能力者,淡作行人的父子情,前途迷茫的枫霜遗孤,毫无线索的幕后黑手……
万千思绪闯进脑海,牡丹搓着卷发,喉咙干痒难耐。
日坠斜暮,一个汗流浃背的医生走到牡丹身前问道:
“这位女士,你是伤者的妻子吧。”
“嗯。”牡丹抬起头——这是她伪造的身份。
“这是你丈夫的伤势,”医生把一则资料递过来,“离心脏就差那么几毫米。”
影憎的话回荡在耳边:“这个身体还挺犟的嘛。”牡丹不由得鼻尖一酸。料理完程序,她孤身守在白草的病床边,感受着他虚弱的呼吸,望着月光一点一点被乌云啃食殆尽。
一个巡夜的护士手持表册,转过一个拐角,只见一个黑西服、黑礼帽、白领带的男人翘着二郎腿,低着头,黑着脸,盘坐在铁椅上,披着由光与影交织而成的薄纱。
“你好,这位先生,现在……”
护士刚想上前问候,男人瞬间掏出一根黑棍,“咚”的一声敲晕护士,随后一手把住护士下巴,整个人化作一滩黑色液体,猛的从护士的七窍钻了进去。护士稳住踉跄的步伐,目光呆滞,二话不说折回护士值班处,查找白草的房间,顺上剪刀,直奔病房而去。
灯光扑朔,剪刃凌厉,紧攥的指间青筋暴起,她与两个相互搀扶,身着外套,头戴兜帽的病人擦肩而过。孤零零的脚步回荡在灯光迷离的走廊,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不……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沉闷的病房里,看着满头大汗的白草躺在病床上不断呻吟,牡丹轻轻牵住他的左手,十指紧扣。
与你相遇以来,我就一直被奶茶表面的香醇所吸引,未曾触及那残留的底料,这一次,无论底料是涩是甜,我都希望和你一起品尝。
湛蓝翕忽,细密的根须将二人双手紧紧连在一起。
护士来到病房外,眼露黑白,嘴角高高裂至耳根。弓着背,轻声打开房门,如吐信的毒蛇探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全身插满管子的耄耋老人。
护士一诧,走近一查,病患的姓名和编号的确是白草。
偷梁换柱,被预判了吗?护士突然面色狰狞,发出低沉而癫狂的邪笑:
“有趣!有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护士身体一阵蛄蛹,弯腰一呕,一滩黑色液体从她的七窍中倾泄而出,消匿于阴影中。
“诶?我怎么在这……嘶,好痛,感觉有人打了我一棒……”
恢复意识的护士愣在原地,恍恍然不明所以。
那两个穿着宽大的外套,戴着兜帽的人影相互搀扶着走出医院后门,坐进提前准备好的出租车。牡丹掀起兜帽,检查完白草的状态,回头朝地上斑驳的影子留下凶狠一瞥,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