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日如来

作者:子子子子子子洋 更新时间:2024/8/24 7:03:53 字数:3098

“走吧。”

绿兜帽走到门口,背对着地上的蔡千屈冷冷下令。士兵瞄准,朝她身上又补了两枪,随即一脚踹翻,一手将其蓝宝石夺走。两人来到车库,满地都是烧焦的尸体,缠着绷带的熔嗔带着二十多名身穿沙黄色迷彩军服,背负竹篓的士兵早已恭候多时。

绿兜帽缓步走到虫婪留下的一堆灰烬面前,单脚原地一踏,一股气流直接扫开灰烬,露出里面一颗表面烧焦,长达一米多的巨型虫卵。“咔嚓”一声,虫卵开裂,恢复人形的虫婪蜷缩着身子从卵壳中苏醒:

“唉,让那女人耍了个小聪明。”他捏了捏粉嫩的皮肤,接过士兵提前准备好的衣物,

“好了!兄弟们,接上烟喜,咱们就可以回去喝庆功酒了!”光头扯开嗓子,大手一挥。士兵们应令而动,打开运矿车的闸板,抄起铁锨,将竹篓填满,随即排成整齐的队伍,小跑着撤离厂房。

临行,熔嗔释放热龙,将整个冶炼厂连同采矿机器全部摧毁。橙红色的火光乘着黑烟直冲云霄,将靛紫的夜幕烫出一个丑陋的疤痕。绿兜帽、熔嗔、虫婪,三人领着队伍,来到矿山脚下提前准备的地道,与接头小队成功接应。

“喂——喂——我们在这——”

远处,烟喜领着尸鬼一路小跑,摇着手,面露爽朗,高声招呼。绿兜帽看着尸鬼肩膀上的影憎石板,不觉疑惑:

“慢着!影憎怎么没恢复?”

众人面面相觑。绿兜帽转头远望,视线穷尽之处,灰烟鱼涌,锃黑的石山兵排戟列,靛紫的夜幕被远处的火光剖胸切腹,掺着几颗幽星,流出一红淋淋的内脏,自上而下,血涌如瀑。

地平线上现出一歪血淋淋的娇小人影。蔡千屈垂首伫立,宛如一杆凋败的稻草人。

士兵们纷纷举枪瞄准。

“诶,诶——不用不用,浪费子弹。”烟喜自告奋勇,左手揣兜,右手掏出弯镰。一涡乳白的烟斩呼啸着蓄势待发。

好好珍惜吧——原来如此,牡丹,我终于明白了……

啨——五道锋利的烟斩划向蔡千屈。她原地摆出田径起跑姿势,身似满弓,势如破竹,疾如诡电,娇小的身躯刚好从斩击的缝隙中穿过,一个闪身杀至烟喜面前,抄起地上沙尘向他的脸上猛的一抛——

“呃!”烟喜措不及防,眯着眼,化作烟,慌忙朝对手砍去。蔡千屈轻松躲过镰刃,侧身顺手一猫,将蓝宝石从他的口袋中夺过。

“烟喜,你在干什么!”熔嗔挥拳上前,数条热龙从地底翻涌咆哮。蔡千屈羚步后撤,闪转腾挪,踩着被热龙掀飞的碎石,风筝一般跃至半空,如轻羽,如浮鱼。

好舒服,原来夜空这么清爽啊,以前怎么都没发现……

蔡千屈仰躺于半空之中,心旷神怡。那一刻,时间滞缓,天地长歌,彩星夹着银河,如初春解冻的溪,如深秋早山的氲。无限的时间与无尽的空间在眼前统统融化,熬作一锅璀璨的粥,抽象着,盘旋着,于眼前流淌。翩然的长发形如双翼肆意飘荡。

“干掉她!”绿兜帽戴着口罩,闷声下令。顷刻间,烟喜的斩击,熔嗔的热龙,尸鬼放下石板召出红莲业火,气力耗尽的虫婪带领士兵开枪射击。

长久以来,我一直在逃避,寻找一种名为“自我”的虚无,把自己裹在里面,同这个冰冷的世界隔绝,却没发现,支撑我走到这里的,从来不是什么“自我”,而是每一片生活的阴晴,每一点世界的冷暖。

婴儿可爱的脸蛋、父母温暖的祝福、战友的信任,每一个自娱自乐的瞬间,每一个制作服装的深夜——欢愉也好,悲伤也罢,只有经历了生与死的交界,才能领会这些平平无奇的点滴是何其宝贵,只有翻越了名为“自我”的枯井,才能看到那习以为常的天空是何其辽阔与美丽。

寻尽自我,竟是无我,真乃当头棒喝,醍醐灌顶。

癫喜、嗔怒、愧怨、贪婪,无数烦恼近在咫尺。

所谓“结界”,就是自身气息向外延伸而成的大范围技能。蔡千屈正身直面,双眼微眯,宝石激活,左手于面前食指直竖,右手握指作智拳印。如果我能用能量编制一张“布”来充作平面,将下方一切纳入二次元,再将其消除,会发生什么事呢?蔡千屈心里想着,一澎紫色能量于额头处滋滋汹涌,夹杂着红色闪电向上一窜——旋转、奔腾、铺张、升华,化作一张巨大的手掌,五指并拢,作施无畏印,向四周一切释放出滋滋作响的黪紫辐射——

下方所有人目瞪口呆。

结界展开——

大日如来——

蔡千屈双眼猛睁,巨大手掌崩然坠下,与空气摩擦发出刺耳的尖鸣——轰!!!伴随着一道耀眼的紫光,半个山体——宛如被人挖了一勺——整齐削出一个巨大豁口,烟尘奔逃,一切位于这个手掌之下,立于地面之上的三次元存在,均被无情抹除。

一旁,化作雾状的烟喜带着绿兜帽、熔嗔和虫婪瘫倒在地,心有余悸看着刚刚还满载而归的队伍眨眼间只剩三个侥幸逃脱的士兵,而尸鬼则躲闪不及,被直接削掉了右半边身体,遭受重创后化整为零,重新变回骨虫形态,败犬一般遁回绿兜帽的怀里。

绿兜帽抱着哀嚎的骨虫,看着地面上残留的地道口,又瞥了瞥躺在地上,尚被封印的影憎,攥紧拳头,深深喘了口气:

“撤……”

烟喜夹带着众人,嗖的一声钻入地道,消失不见。半塌的山体前,蔡千屈盯着敌人全部撤走,长长地卸了一口气,扑通一下躺倒在地,掩着夜色,半天不见一点动静。

十点,人影稀疏,凉夜渗透,靛紫的风轻轻打扫着路灯,一遍又一遍把它们从昏睡的边缘拽醒。

妈妈反复翻看着手机——上面是数不清的通话失败记录,爸爸扣着手指,搂着木偶,弓着身子,垂着脑袋。两个人像被人遗弃的玩具,枯坐在体育馆门口的花坛上。空无一人的场馆只剩下漫展残留的彩屑,留恋着这里曾经的热闹。

“老蔡。”

“嗯?”

“咱们回去吧。”妈妈垂着脸,关上手机,又轻轻抚摸着那光滑的屏幕,自言自语道,“她太忙,就不打扰了……”

轿车急刹,还没停稳,一双娇小的皮鞋就大步跃下,来回踱望几番,慌忙朝某处寻去。

两位老人来到公交站台,看着空荡的客车一走一停,稀疏的乘客一上一下,来来回回,循环不已。终于,站台空无一人,夫妻俩还是没有等到自己的车。广告屏放出淡蓝色的微光,给二人的背影涂上一层苍凉的冷。

皮鞋踏着碎步,一会折到这里,一会折到那里,终于在体育馆的门前停下,遇到了遗落于地的木偶。

“老蔡。”

“嗯……”

“要是蔡千屈以后……以后……”

妈妈话还没说完,身子猛的往前一呛,止不住的咳嗽。

“唉,唉,怎么事?怎么事?有什么好担心的?”

丈夫赶紧把自己的妻子拥进怀里:

“再怎么样,那也是她的人生,她的人生啊。我们当父母的,就像坐公交一样,总有一天,都是要离开的。”

两只粗糙的大手死死攥紧,老父亲凝视着远方翕忽的灯火,两行细泪从眼角迸出,缓缓划过下午刚剃的胡茬,划过那干涩而老迈的双唇。

皮鞋迈着快步,在地上磕出铿锵的脆响……

“可是、可是……”

“好了好了,”他用力拉起妻子疲软的身子,“今儿不是长见识了吗?应该高兴,高兴。至于千屈,回去后再说,好不好——”

“嗯……”

“诶,瞧,说什么来着,车到了。”

公交车颤着隆隆的战栗,停在二人面前,打开车门。夫妻俩犹犹豫豫,半只脚搭在公交的踏板上,转头望向远处体育馆的影子。夜色苍茫,憔悴的晚风长一声短一声地叹着气,呜呜咽咽。马路上稀疏的夜车拖着黄色的边灯,一霎一霎的,流星一般描摹出远方的地平线。

一个人也没有。

老人颤抖着掏出公交卡。

皮鞋一个急刹,险些滑倒,踉跄站稳:

“爸——妈——”

夫妻俩一愣,猛地迈下车,缓缓朝左边看去,只见他们的女儿穿着满是血污的破烂西装,怀里抱着大头木偶,弓着背,声嘶力竭:

“对不起……我……我来晚了……”

眼前一切瞬间蒙上一层温热的朦胧,恍然之间,灯火阑珊,万籁寂静,世界只剩下颤抖不已的心跳。噗嗒——木偶摔落于地。

“蔡千屈!”

冷光中,一家三口紧紧拥抱在一起,声泪俱下,很快转悲为喜,兴奋的寒暄起来。

“千屈,你干啥去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害得妈妈担心!”

“爸,妈,有些事,我想跟你们好好说……”

“哎呀,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回家再说。”

蔡千屈捡起木偶,对着不远处的轿车露出一抹感激的微笑。黑暗的轿车里,西装破烂的白草和牡丹默默凝望。看着蔡千屈一家三口的温馨时刻,白草咳嗽一声,两行眼泪从脸庞无声滚落。牡丹察觉,没有言语,只是抬手轻轻搂住他的肩膀,用自己的头支住白草的脑袋。两个人就这么在黑暗中相互依偎,目送着蔡千屈一家走上公交车,消失在远方的夜色里。

爸,妈——

想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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