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卷残星,孤风茕茕,硕大的夜幕悬挂半空,淌出一泻晶莹的寒气。戈壁上,一辆军用卡车拄着两杆模糊的光柱,掀起一撩银尘,在崎岖的道路上摸索着穿行。车厢里,樟寿教授五花大绑,头戴麻袋,双手因长时间的捆绑勒得发紫,整个人宛如待宰的羔羊蜷缩在车厢的角落,一颗小小心脏在道路的颠簸中起起下下,宛如狂风中的孤叶,惊涛里的扁舟。
“哐啷——吱!”
一股惯性冲击传来,随后颠簸停止。樟寿被人像拎羊羔一般拖出车厢,刺骨的冷风沿着脚跟直冲大脑。松绑,“噗啦”一声,麻袋摘除,强光袭来,他眯起眼睛,烟喜、熔嗔、虫婪和几个士兵围相继映入眼帘。人群中间,绿兜帽抱着骨虫,在手电的照耀下来到樟寿的面前。
“想干什么?要杀要剐,动手!”
士兵和能力者整齐排列。朝天的枪口散发出冷峻的寒光。
“别紧张嘛,教授,”绿兜帽开口,“认识一下?”
樟寿瞥了一眼:“明知故问——你究竟是谁?”
面对斥问,绿兜帽也不恼,哑笑一声,掀开帽子,蓬出一头浓黑飘逸的女式学生短发,摘下口罩,一双沉甸甸的鬼幽绿大眼镶嵌在苍白的奶油脸蛋上,眉角长长延伸至两鬓,小小的鼻子如水壶般微微翘起,她咧嘴一笑,宛如古瓷在月光下显露的裂痕,神似暗泉在沙海上留下的噈噈异响:
“你可以叫我——桃符。”
二
“各位观众早上好,欢迎收看《早间新闻》,五月二十号,傍晚十七点左右,地上城北山蓝原矿矿场遭到雇佣军团的突袭,由特别情报部部长青松率领的三名能力者和两千多人武警官兵拼死抵抗,遗憾失守,俘获超能力罪犯一人,造成五千多万元财产损失和一千七百人伤亡……”
“二十号晚上十九点,东四线地铁站爆发重大伪人恐怖袭击事件,地上城市长黄天为了保护乘客,不幸遇刺,目前正在地上城第一医院抢救。现在,让我们把镜头给到现场记者……”
电视屏幕上,伴随着镜头的转移,前线记者手持话筒,站在警卫森严的医院大门前。
“好的,感谢主持人。大家可以看到啊,一大清早就有很多市民朋友自发来到医院门口献花祈愿,顺着我手臂的方向,队伍已经排成二十米的长龙,可谓人满为患。现在让我们采访一位市民。”
麦克风伸到一家三口面前。赵娟搂着孩子,泪流满面,她的丈夫则低着头,抱着花,哽咽不止。
“你好,女士,请问您对黄天先生遇袭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吗?”
“呜呜……这样的事,怎么会、怎么会……他当时明明好端端的啊……呜呜,必须要、一定要把凶手抓捕归案,必须!”
镜头依次转向其它路人,有男人,有老人,还有孩子。
“我不知道明天还会发生什么样的灾难,如果能有一个好消息的话,我希望是黄天先生的回归。”
“哦……黄天……为什么会这样……呜呜呜呜……”
“我相信黄天叔叔会没事的,他只是太累了,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感谢你的分享。好的,很显然,市长遇袭、矿场失守,两件噩耗在市民心中引起的震动是何其沉重。以上,主持人。”
“好的,感谢现场记者。关于这两件恐怖袭击的详情及其影响,演播厅特地邀请了两位嘉宾,甲先生、乙先生。欢迎。”
镜头拉远,一高一矮,一瘦一秃,一甲一乙两位专家出现。
“甲先生,我有个疑问,小小一颗子弹,怎么对黄天先生造成如此伤害呢?”
“咳咳,”高个清了清嗓子,“根据警方的调查,本次刺杀事件凶手所用的12.7mm子弹上面涂有剧毒,该毒素与前不久枫叶餐馆事件所提取到的一致,其幕后凶手可能是同一人。”
“那么,甲先生,你觉得凶手的最终意图是什么呢?这些又有什么样的影响?”
“凶手目标无非是扰乱地上城的政治格局,其操控下的恐怖袭击毫无疑问标志着黄天一百年‘中间政策’的破产。就我的观察,伴随着资源紧缺的加剧,群众对外来移民、难民的敌视正与日俱增,尤其是那些被外来人口挤出工作岗位的失业人群。”
“接下来,”乙先生擦了擦自己锃亮的脑袋,“让谁担任临时市长,带领这座城市走出阴霾,将是市民代表大会的重中之重。”
蔡千屈一家三口端着早餐,看着《早间新闻》里播放的示威人群,他们挥动着旗帜和横幅,高喊着排斥难民、加强军备、处死凶手的口号,撕声狰狞,气势汹汹。
“唉,世道变喽……”爸爸转过头去,使劲搅拌着面条,把碗底的汤底翻上面来,“我和你妈年轻的时候,地上城还不会像现在这样经常劫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怨气冲天,那个时候,根本不会有人在乎你是外地人还是本地人,还出台了很多优惠移民的政策,只可惜,现在,唉……”
妈妈用力咽下一口面,咳嗽一声,轻轻捂住心口。
蔡千屈盯着电视,耳旁传来爸爸的牢骚,无数回忆顺着汤面的鲜甜涌上脑畔。在她读书的时候,爸妈叮嘱自己回家要绕开小巷,班上的同学会疏远衣衫破烂的外来子弟,学校还专门开展了“抵制网络暴力,防范极端言论”的主题班会……频繁停水的龙头,日渐尖锐的抱怨,所有所有,就像细小的雪花,经年累月,层层叠叠,将整个社会推向雪崩的边缘……
这一切,是谁的错呢?蔡千屈鼓起腮帮,把面条嚼成糊糊,百思不得头绪。
“咳——咳——咳!”妈妈揪着心口,弓背猛咳,一个喘不上气,整个人宛如凋落的残叶,身子一软,从椅子上摔倒在地。
“妈——妈!”
阳光惨白,鸦鸣噪聒。垃圾场内,牡丹、白草、石生以及孩子们、一众警员围绕着梅芳的尸体陷入困境。
“你们当真,是吴慈杀了梅奶奶?”
警察们记录着案发现场。牡丹朝石生和孩子们确认道。众人兜着悲痛,攥紧拳头,默不作声。
“没照片、没录像、没录音,什么也没有,只凭一个大人和几个小孩的口供,退一步讲,就算检察院愿意发起公诉,起码要半个月的法律程序要走,”白草冷静分析,言语间透露着遗憾,“可惜,距离市民代表大会的召开还有六天。”
“没有别的办法吗?”迎春仍不甘心。
白草摸了摸下巴:“倒也可以向网络媒体爆料,但这一招相当危险,一旦没有拉下吴慈,不管有没有竞选成功,他一定会对你们加以报复。”
石生眉头一紧,不自觉地把孩子们拢于自己臂下。现场陷入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