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生

作者:子子子子子子洋 更新时间:2024/8/27 11:22:14 字数:4253

阳光惨白,鸦鸣噪聒。垃圾场内,牡丹、白草、石生以及孩子们、一众警员围绕着梅芳的尸体陷入困境。

“你们当真,是吴慈杀了梅奶奶?”

警察们记录着案发现场。牡丹朝石生和孩子们确认道。众人兜着悲痛,攥紧拳头,默不作声。

“没照片、没录像、没录音,什么也没有,只凭一个大人和几个小孩的口供,退一步讲,就算检察院愿意发起公诉,起码要半个月的法律程序要走,”白草冷静分析,言语间透露着遗憾,“可惜,距离市民代表大会的召开还有六天。”

“没有别的办法吗?”迎春仍不甘心。

白草摸了摸下巴:“倒也可以向网络媒体爆料,但这一招相当危险,一旦没有拉下吴慈,不管有没有竞选成功,他一定会对你们加以报复。”

石生眉头一紧,不自觉地把孩子们拢于自己臂下。现场陷入沉寂。

“梅奶奶的住处在哪?没准那里有线索呢。”

在牡丹的建议下,众人来到垃圾场深处的铁皮棚。扫开酒瓶,拽开铁门,闷热的空气裹挟着尘埃扑面而来。牡丹和白草低头钻进这个昏暗的洞窟。地图、眼镜、图钉、铅笔凌乱地摆放在一张由废机床改造的桌子上,废纸、草稿横尸遍地,墨水宛如飞溅的血渍,在地面和角落宣泄自己的癫狂。白草打开灯泡,四面生锈的铁皮上,由旧到新,整齐地张贴着孩子们纯真的笑脸,在灯光的映射下形似漫天繁星。

两人戴上手套,拍下照片,开始搜寻。石生则带着孩子们在门外等候。一个半小时后,汗流浃背的二人终于在层层文件下找出一个保险柜,斑斑锈迹昭示着岁月的沉淀。

“石生,有没有密码……或者钥匙?”牡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回应她的是石生一脸懵然。

“算了,直接来。”白草发动能力,指尖汇聚一道耀眼的激光,割开门锁,从里面翻出一沓整齐的文件。

“梅芳,警号……”牡丹打开封面,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明眸短发,干练坚毅的年轻女子——来自三十年前的警员档案,“因伤退役,特此批准……武警?”

“这里还有一个,也是女武警,名字叫……吴悲,”白草掂着档案向外招呼,“有人认识吗?”

“吴、吴悲?”石生紧皱眉头,枫雨连忙接话,手中还攥着枫形发簪:“我知道、我知道!昨晚外婆跟吴慈对峙的时候提到过她。”

“三十多年前她在一场追缴毒贩的任务中牺牲,年仅二十四岁,而梅芳则是她的……队长?”牡丹将两份档案一起核对,从里面找出一朵干枯的桔梗花标本和二人的合照。

“传闻吴慈早年有个去世的妹妹,现在看,应该就是吴悲。”白草简单总结,瞥了一眼屋外众人,“可惜,这不能作为吴慈犯罪的证据,还是再找找吧……”

正午时分,忙碌了半天的二人钻出铁皮棚,除了一身臭汗什么也没找到。

“姐姐,没有吗?”

牡丹挠了挠头发,环顾孩子们脸上失望的神情,上前蹲下身子安慰道,“别担心,肯定会有办法的,我保证。相信姐姐好不好?啊——当务之急,还是给你们找个去处。”

“谢、谢谢你们呐——”石生鞠躬着送走探员和警察,刚喘口气,抬眼就撞见五十多双迷茫的小眼神,颤抖着、恐惧着,宛如一窝丧了亲鸟的幼雏。他憋着腮,捂着脸,转过身,仰着天,天上一轮明晃晃的白日,白的刺眼,白的发慌,白得叫人浑身瘙痒。

尸检、入殓、下葬,两天时间,流浪汉们东拼西凑,给梅芳送完最后一程。葬礼结束,石生带着孩子们回到荒凉的垃圾场,里面已经摆满了由牡丹和白草送来的水与食物。孩子们经过几天的折腾早已疲饿不堪,赶紧上前饕食起来。

“石生哥哥,你不吃吗?”

一个颤抖,石生下意识把脸一撇,转头就看到迎春踮着脚尖,把一根剥好的火腿肠伸到自己嘴边,彤彤火光小心翼翼地微微烁动,映红她的半张小脸,。

“石生哥哥……不、不吃……”他坐在地上,狠狠朝自己的肚皮抽了一掌,发出爽朗的脆响,笑道,“看、看到没?减肥都、都来不及嘞。哈哈哈……”

“哥哥……你没事吧。”

石生心中一怔,看着迎春担忧的眼神,一股酸楚从心脏泛上喉咙。他抚摸着女孩的脑袋,随即起身:

“没事,哥、哥哥出去一下,记、记得叫大家早点睡……啊——”

“那,你要早点回来,拉钩!”

“好、好嘞……”

拉完钩,石生低着头,双手插兜,游荡着,徘徊着。粘稠的空气、苦涩的风、燥热的白炽灯流下苍白的汗,墙脚斑驳的苔影露出憔悴的凋色,仿佛只消一颗火星就能将其引燃。石生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浑身上下都被这闷热的夜晚熏个透彻,宛如赤身裸体,站在人满为患的桑拿房中供众人评笑。

抬起头,一家地下酒吧赫然出现眼前。很快,红灯绿影,他呆坐在吧台旁,手里攥着曾经梅芳给自己的啤酒,透过瓶身,无数细密的碧绿色气泡映着霓虹向上泛去,涌上脑海。

“你看看隔壁的小明,学习好,脑袋活,口齿还伶俐,哪像你,支支吾吾,一句话都讲不清!”浓妆艳抹的肥胖母亲叉着腰,躬着背,对着蜷缩在角落里的小石生就是一顿奚落,“挨点委屈就在那儿哭鼻子,真是的,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呆子!”

“喂——死结巴,来,这边,”傍晚的工地,工友们聚在一起,邋里邋遢,嬉皮笑脸,对着石生就是一顿招呼,“对对对,就是你,胖子,过来。帮我买包烟,回来赏你点。”

“什么?再说一遍,磕磕巴巴的,听不清。”工友操着石生刚买的烟,一手搭在耳朵上“仔细”倾听,脸上挂满了讥讽,“什么?不是为了报酬,仅仅是帮忙!”他恼羞成怒,顺手抠出一颗鼻屎,狠狠擦在石生脸上,“搁那摆什么清高?呐——看好,赏你的!”

狂风呼啸,冷夜降临。

“喂、喂!年轻人,大晚上的,窝在垃圾堆里干嘛?冻死了可是要赖我头上的!”梅芳挥起拐杖狠狠敲在石生的脑袋上,“坐起来,坐起来,有什么事先去烤火再说,快点!笨手笨脚的。”

“呐,喝完这酒,哪来回哪去。年轻轻轻窝在垃圾推里,像什么话!嗯,恩人?我不是你的恩人,我只是一个刨垃圾的疯婆子,不配,不配……”

“嘿——臭小子,大晚上的还赖在那儿想干什么?什么,披肩,报答我?”梅芳接过石生的礼物,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冷嗤一声,“哼哼,浑身上下穷个叮当,还有心思买这个。行,这样吧,看你块头不错,以后跟着我跑腿……干什么?你过来就知道了……”梅芳领着他来到垃圾场深处,吆喝一声,数十个小脑袋如雨后春笋般从死气沉沉的垃圾堆里探出,“从今以后,这位就是你们的大哥,我不在的时候就听他的话,听到没有,谁不听我打谁屁股!”

“诶!枫霜,枫霜,住手!”

铁皮斑驳,石生咽喉被死死掐住,枫霜右手举着一柄明晃晃的冰锥,两叶柳眉宛如两把交锋的利刃,在冷峻的光晕下渲出寒寒杀意。

“都跟你讲过了,怎么还动起手了呢?放下,快放下!”梅芳迈着慌张的步伐,伸手拉人。

“我不信他,”石生顿感胸口被狠狠一搡,只见枫霜把嘴一撇,狠狠把冰锥钉入地面,拽动西装猛的一整,“来路不明的家伙,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哎呀,都是一家人嘛,来来来,一起——吃个饭?”梅芳躬着腰,小心审视着两人的表情,一双粗糙的老手不自在地搭在一起,搓了又停,停了又搓。三人来到枫霜家的餐馆。石生盯着满桌菜品,感受着来自对面的森森寒气,举箸还休,实在是毫无食欲。抬眼看去,梅芳坐在沉默无言的二人之间,缩着脖子,宛如一个犯了错的小孩。

“唉——妈,那个,”枫霜披散着长发,摆弄着发簪,打破僵局,“我可能,要转到地下工作了。”

“怎、怎么了?”梅芳挺直身板,一双满是皱纹的老眼难以置信地眨了几眨。

“做任务的时候用力过猛,害死了一对母女……唉……”枫霜捏了捏鼻梁。

“枫霜,你没必要为这点意外闹心。间谍什么的……太危险了。”

“我知道,我知道,妈。但……再是意外也是我造成的,”她用力攥了攥发簪,又仿佛释然一般,松了松冰冷的眉目,融出一丝温柔,“而且,枫雨需要一个真正的妈妈,转入地下后,我正好可以找一份体面的工作。”

梅芳低头沉默,许久,轻轻搀起枫霜的手,小声呢喃道:“那你自己小心,我老了,经不住……”

石生凝视着一切,心里泛起一阵辛酸,还在犹豫做些什么表示,却被梅芳一肘钩住肩膀,紧紧贴在饱经沧桑的老脸上,定眼一看,枫霜也被钩住,一脸懵逼。

“哈哈,不想那么多了,哎呀~今天难得聚在一块。来,你们两个,异父异母的亲姐弟,来,干杯!干杯!哈哈哈!”

吃完饭,石生被枫霜拽着拉出门外。街头萧瑟,消糜的冷光和鲜澄的暖光将她的侧颜分割两半。她点起一根烟,浅吸一口,氤氲萦绕中,翕忽的火光在黑暗中盘绕一圈,留下一倏短暂的尾巴。

“我对你没什么指望,只要你在我不在的时候保护好老人家。如果她出了什么差池,或者你有什么非分之想——哼,你懂的!”

他连连鞠躬,赶忙答应。枫霜见状也无多话,默默把烟抽完,随手一抛,返回餐馆。低头一看,枫霜刚刚伫立的台阶上,零零散散躺着许多被踩扁的烟头。

石生狠狠灌下一口,滚烫的酒精从咽喉灼上脑畔。他瘫倒在吧台上,使劲晃动酒瓶,晃啊晃,晃啊晃,终是无济于事,眼睁睁看着那些瑰丽的泡沫一点点破灭,一股怒火乘着醉意舔上太阳穴。

吴慈,都是吴慈!这个王八蛋,禽兽!

可是,又该怎么办呢?自己一个无名之卒,又能怎么办呢?

泡沫碎尽,石生把整个脑袋掩埋在冰冷的吧台上。

“嘿,兄弟,想不想干件大事。”

石生抬起头,一个身着棕色高领大风衣,头戴礼帽的神秘男人坐到自己身边,摘下墨镜,露出鼻梁上一道狰狞的疤痕。

“干、干嘛?”

密探四周张望一圈,从怀里掏出一包纸袋,递到石生身边。打开一看,里面赫然躺着一把精致的全自动手枪。

“吴慈,这个疯子是地上城真正的威胁。他后天上午十点钟会到中央城区演讲,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为民除害。”

“你你你……你是谁?我……为什么要信你?”

“没关系,”他一撩风衣,转身要走,“你我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能信得过的只有自己。”

石生脊背发毛,草草结账,来到僻静处掏出手枪,拆开弹匣,不多不少正好一颗。掂在手中,沉重的冰凉将皮肤刺透,靛青的静脉在破碎的光影中一鼓一鼓。恍惚间,吴慈血如泉涌、狼狈倒地的景象在眼前浮现,一股大仇得报的快感伴随着涔涔细汗油然而生。

“呵呵,我、我在想啥呢?”冷风袭过,他打了一个寒战,把枪收进口袋,故意把声音提高了几分贝。脑海里出现孩子们纯真的笑脸——

“这、这、这么危险的事,谁爱干……谁干!”石生摸了摸沉甸甸的口袋,低垂的目光在光灯与阴暗的交界摇曳。哼,白嫖一把手枪,正好可以拿来自卫。他脸上勉强捏出一张笑脸,迈开双腿,小步溜回垃圾场,刚松口气,却见一辆轿车停在门口。等候已久的牡丹和白草注意到他,牡丹挥舞着一张文件,兴冲冲地跑到石生面前:

“石生,你可算来了!看,公安部特批的,明天派出所会过来给所有小朋友办理身份证,把这个拿好……有了身份证,相关部门就会过来收留这些孩子,就有进入避难所的资格了。”

身份、资格、避难所……看着文件上鲜红的印章,几个词语在脑海中久久盘旋,欢愉将刚刚的紧张冲刷殆尽,一股辛酸瞬间窜上鼻尖。他们有身份了,他们有身份了!他们不再是无人收留的垃圾,而是有名有份的孩子!

“真……真的?”

“我们亲自向公安部长求的情,”白草上前打趣,“千真万确——”

“谢……谢谢……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他涕泗满面,低头哽咽。

“哎呦~谢什么嘞——应该的,应该的,”月光澄澈,映照出牡丹脸上欣喜的恬笑,“有什么问题就打电话,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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