噪白的阳光从天而降，热风扫过地面，清开牡丹脸旁的沙尘。皱眉，睁开双眼，她缓缓从地上爬起，下意识呼唤道：
“白草，白草？”
四仰八叉的越野车埋在沙子里，轱辘发出嘎吱的呻吟。牡丹抖了抖身上的沙，感觉自己的脑门被无数生锈的铁钉钉穿，定睛一看，瞬间失神——一畦畦鱼鳞般闪亮的荒田赤裸裸地站立在自己眼前，突如其来的熟悉感裹挟在刺眼的“浪花”里，随风反复拍打在脑畔的沙滩上，洗出那些丢失的记忆，遗忘的过去。牡丹一步一步走进荒地，伸手抓起一把晶莹的尘土——那些是干涩的盐碱，看着它们于手心点点流逝，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她走在熟悉而又陌生的道路上，在太阳的指引下来到一处废墟，垮塌的戏台，破败的房屋，遍地的狼藉，摸索着走进一间熟悉的窑洞，颤抖着，缓缓把手伸向一面蒙面的梳妆镜，无数痛苦的记忆从脚下翻涌出来。
“真是女大十八变，比姐姐漂亮多了。正好明儿晚上，大家去看戏，你刚好过去秀一把。”
“哎呦~姐——”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开门一看，只见一个衣衫破烂、浑身是伤、身着制服、脸上带疤的男人倚靠在门框上，他双手护着一个沾血的文件，右大臂上戴着一个黑金色倒三角的徽章。见有人开门，他颤抖着从脖子上取下一块天蓝色宝石，颤指指向水缸，张开皲裂的嘴角，仿佛一口积尘的干井。
牡丹偷偷瞥向姐姐，姐姐捋了捋自己的长辫，眼神徘徊，最终还是从水缸里取出一瓢水。男人痛饮一番，如获新生，他低头弯腰，恭敬地把自己的天蓝色宝石项链塞进牡丹手里。
“救命之恩，不胜感激！”
牡丹被漂亮的宝石吸引，小心接过，捧在手心，放在灯前仔细地打量，灯光透过宝石，折射出湛蓝的空灵色泽，仿佛是从天空敲下来的碎片。
“真漂亮……”
“牡丹，还给人家。”
牡丹看着姐姐严厉的眼神，低着头，把项链还给了男人。
“不不不不，这真是我的一点报答，感激不尽，感激不尽。”男人把宝石推了回去。
“不留宿吗？”
“谢谢，但是我还有路要赶呢，不用送了，再见了！”
送走了这个突兀的男人，姐姐心里说不出奇怪。深夜，失眠的她看着手握宝石酣然入睡的妹妹，轻轻抚过她的脸庞，露出安心笑容。但是当她起身看见那贴在墙上的慈佛时，低头叹了口气，虔诚地跪在佛像前低声祈祷。
牡丹伫立在镜前，低头，看着手心里的蓝宝石项链。
风月飒爽，灯火通明，瓜子零食齐整，热闹喧嚣皆备。村民们聚坐到村广场临时搭建的戏台前，欣赏着《赵氏孤儿》的好戏。
“咣咣咣咣……”伴随着一阵弦乐和打点，生旦们戴着夸张的胡子相继出场，咿咿呀呀唱起词来，牡丹则抓着一把零食，靠坐在后排的大树下，嗑着瓜子，疑惑地四处张望，遇到一个村民便问道：
“陈爷爷呢？”
“不知道，我今天上午还见过他，下午他人就消失了。”
一丝忧虑漫上牡丹的心头，她望路深处望去，只有巡逻的民兵，在灯火中拖拽着自己的影子。
月影正中，咿咿呀呀的唱词哄得牡丹心急如焚，起坐不定。突然，一阵清风吹进了她的双耳：
“不好意思，姑娘，我可以坐到这里吗？”
牡丹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一个穿着悠闲旅行装、戴着草帽、身材高挑、眯眯眼的陌生人正对自己露出一个恰当好处的微笑。
“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蓬飞，是来自地上城的旅行家，天色渐晚，愿在此暂歇一脚。”
“呃……坐，坐吧，没事的。”
男人盘腿坐下，听着演员的唱词，说道：
“《赵氏孤儿》？”
“嗯。”牡丹应道，眼神瞄去，这个男人也有一块蓝宝石项链，在月色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哦，对了，差点把正事忘了，姑娘，请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牡丹看着他手里的照片，仔细推敲眼前这个眯眯眼的上下，希望从那两条眼缝中掏出更多的秘密。
“他是我失散在沙漠里的朋友，而且受了很重的伤，如果不尽快找到他，他恐怕会生命危险。所以我想请你帮帮忙。”
牡丹接过照片检查一番，又看了看男人那和蔼的笑容，笑着回答道：
“我记得他朝西边去了。你要找的话赶紧去吧，不然就晚了。”
“姑娘，在下感激不尽。”男人随即就要起身离去，牡丹问道：
“诶，对了，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不妨。”
“你有没有遇到一个穿着白色背心，身材硬朗，在路边种树的老人？”
蓬飞凝视着这个女孩焦虑的眼神，思索片刻，笑着回答道：
“哦，我碰见了他，他老人家身体有些不舒服，现在可能在家里休息呢。”
牡丹皱起了眉头。
“好了姑娘，谢谢你，不过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失陪。”蓬飞起身向远处走去，牡丹望着他的背影，伸手踌躇，最终作罢。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熬不住的牡丹已经哈欠连连，刚想叫上姐姐一起回家，突然一声枪响从牡丹耳旁轰过，震得她耳鸣目旋。待牡丹反应时，村民们已经躺倒在她的眼前没了呼吸，一股冰冷的凉气直冲她的脑海，四处张望，只见整个村庄已是火光冲天，哀嚎遍野。装备薄弱的民兵做着徒劳的抵抗，在飞驰的子弹中相继倒下。持枪的豺狼肆意屠杀着村民，闯进屋内抢走水源，随后纵火燃烧。牡丹惊慌失措地愣在原地，尖锐的枪声在夜空掠过，心脏在胸腔内暴动，她随即冲进慌乱的村民中，迷茫地找寻道：
“姐姐——姐姐——”
牡丹眼睁睁看着崩坏的世界，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喧嚣的耳鸣在脑海中震荡。
“牡丹！”一句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茫然，一只满是汗水的细手攥住牡丹的衣服就跑，牡丹回过头激动地喊道：
“姐姐！”
“快跑！是地上城的人！”
牡丹跟着姐姐朝着村庄外逃去，但还没逃几步，一颗子弹击穿了姐姐的身体。
“砰！”
“姐——”
牡丹抱住姐姐回头一看，双瞳震动。那个刚才还和蔼温柔的眯眯眼，现在却拿着手枪，踩着尸体，披着火光，一脸的冰冷刺骨。
为什么会这样？
牡丹拼命背起倒在怀里的姐姐，拽开步伐向前迈去：
“姐姐……没事的……我们这就走……我们……这就走！”
“牡丹……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姐姐！”
牡丹拼命呼唤姐姐，不料脚底一滑，姐妹俩双双倒地。牡丹立刻扑上去抱住姐姐，回头一看，只见蓬飞胸前宝石项链闪烁出湛蓝的荧光，掌中汇聚出砂石狂风，神色没有一丝波澜。
姐姐……
他大手一挥，强烈的狂风咆哮而出——一枚弹片高速嵌进了牡丹的脑袋。
“啊！”
牡丹抱头大叫，跪倒在地。蓬飞，蓬飞！她咬牙切齿，一拳一拳砸下，砸！砸！无穷的恐惧与愤怒在一声声撕心裂肺中喷薄而出，直接在地面上砸出几道恐怖的裂痕。发泄许久，摇晃着重新站起，牡丹随手梳了梳凌乱的卷发，四处查看，一边寻找白草的踪迹，一边探索更多的过去。
另一边，白草挣扎着，从厚重的沙土下爬出：
“咳、咳，牡丹，牡丹！”
他抖净身子，看到搭档的脚印，在越野车旁边徘徊几圈，直直往远处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