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舆论哗然,全城震惊。
“出兵黄泥!出兵黄泥!”
“严惩黄村忤逆,重铸城市荣光!”
“出兵!出兵!出兵!”
一千名左右市民行走在街道上,堵塞交通。他们戴着精致的眼镜,穿着锃亮的皮鞋,泛黄的衬衫被汗水浸透,便宜的化妆被呐喊声抹糊,露出下面因常年浸泡在空调房而干皱的肌肤。他们手里举着蓬飞和沙枣的照片,挥舞旗帜,噗啦噗啦宛如汹涌的波浪,喊声震地。另一边,学生和青年挥舞着大小招牌,与对面隔街对峙:
“惩办凶手,和平处理!”
“要和平,不要极端!”
“冷静!冷静!”
“共同的安全!共同的繁荣!”
“针对这次史无前例的恶性袭击事件,地上城市长黄天紧急召开市民代表大会,商议决策,本台将追踪报道。”
宏伟的半环型会场里,灯火辉煌,沉静肃穆,四周的墙壁上挂着描绘地上城历史的巨型壁画,会场中心摆放着红木讲台,背景上则悬挂着地上城的标志——黄金三角。会场内人声嘈杂,黄天与一众政府高官落座于最中间,最底下的三排座位,向对而视,代表们以他们为中心环形辐射开来。
“安静!安静!接下来,有请西一区代表王五发言。”主持人拿着麦克风大声宣告。噼里啪啦的掌声中,一个高大健壮,拖着两条长长腮帮的男人踱着熊步,站上位于官员和代表之间的讲台,高声咳嗽,环视着全场代表。
“尊敬的代表们,这座城市建立以来,就以绝对的超能力优势威震四方,掌控生杀大权。此次的袭击事件,完全可以视作赤裸裸的宣战,如果不采取严厉的暴力措施,我们如何得到其它地区的服从,又如何维系城市的安全?”
代表们发出喧闹的赞许。黄天起身,于面具上霎过一道冷光。全场瞬间安静。
“尊敬的代表们,同志们,我希望大家保持必要的冷静与克制。这次事件本质是黄泥村对地上城长期水源拖欠的暴力抗拒,是一次偶然,只要仔细调查,捉拿元凶即可,否则会加剧其它村镇的恐慌,长期以往,恐怕对地上城不利。”
现场响起琐碎的议论声,王五昂着胸,长长的腮帮抖动出傲慢与不屑:
“请问一句,黄天先生,为什么我们要怕呢?掌握有整个地区最强大的超能力武装,我们为什么要怕一群拿着土枪的流寇?”
冰冷的面具死死盯着王五,王五假意咳嗽一声,毫不示弱。双方剑拔弩张,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
“黄天先生,如果按你的意见,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另一个代表发言道,“如果我们不援助,那些村民迟早会因为水资源枯竭而沦为土匪;如果我们继续援助,以地上城现在的财政状况,还能支持这些亏本的买卖吗?”
王五听罢,饶有兴致地环顾四周,鼻孔里喷出两冲得意的气息。黄天低头犹豫,无言以对。现场陷入一片冷肃,愤懑、迷茫、徘徊、沮丧,糟糕的情绪充斥在每个人的心头。青松擦拭着额头焦热的汗珠——政府官员没有干涉议会的权力。供水局局长吴慈坐在官员席上,凝视着一切,指尖佛珠有条不紊,缓缓捋动,宛如精准的秒针。
“接下来,就是否出兵黄泥村的议题,开始投票。”
代表们按下面前的表决键。
一轮投票:215人赞成,201人反对,5人弃权
二轮投票:198人赞成,221人反对,2人弃权
“中场休息。”主持人宣布。代表们起身离席,三五成群,议论纷纷,为最后一轮表决做最后的拉票。
两股游行的群众招旗呐喊,沿着街道缓缓汇聚至大会堂前的广场上,泾渭分明,水火不容:
“你们这是在鼓动掠夺,战争分子!”
“你们不过是活在象牙塔里的百灵鸟,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们!”
“没错,这些负担,最终会落到每个人的头上!”
灼光焚风,武警纵列一排,臂环着臂组成人墙维系着最后的治安。他们盯着眼前愤怒的群众,鬓角流下忐忑的冷汗。
“同志们,同志们!”
黄天挺起高昂的胸膛,喊断了代表们的议论:
“希望大家考虑清楚,抽刃容易,想再插回去,可就难了啊。”
现场陷入短暂的死寂,渐渐复归小声的嘈杂,宛如一块投入水中的石子,只留下愈荡愈弱的波纹。
“休息结束,请各代表回到座位,开始最后一轮投票。”
大厅里一片死寂,只有噼噼啪啪微弱的按键声。投完票的代表们,有的得意,有的释然,有的焦虑,有的掩面叹息,有的抱首茫然。
黄天注视着自己桌上的小显示屏,上面绿光与红光宛如两条疲倦的老狗,你撕我一块肉,我扯你一张皮,闪烁、徘徊、摇摆不定,中间夹着大片空白的彷徨。倒计时逐步趋零,他俯下身,面具几乎要贴上去。
186人赞成,185人反对,50人弃权。
“地上城xxxx年xx月xx日第501号决议,出兵黄泥村,通过。”
伴随着木槌落下,代表们发出稀里哗啦的掌声。消息传到外面,得胜方欢呼雀跃,败落方心有不甘。武警们抓住机会,赶紧疏散人群。市民们推搡着,茫然着,翘首盼望,左右奔走,一步三回头,潮水般缓缓退去。太阳底下,高悬的电线宛如从水里捞出来的曲鳝,长了又短,短了又长,弄得人心惶惶。地上一片狼藉,空气中只剩下尖锐的警笛和嘈杂的脏话盘悬着,久久不肯离去。
孤独伶仃,黄天低头攥拳,红斑绿影透射在黑黢黢的面具上——整个人仿佛萎了一圈。
二
“诶诶诶,醒了醒了……”
蓬飞昏昏沉沉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身旁从左到右环视一圈,是青松、樱洛、樟寿,还有头戴发簪的枫霜。
“没事了吧,兄弟。”青松拍了拍他的肩膀。蓬飞询问道:
“沙枣……”
“啊,他早醒了,那呐。”樱洛从嘴巴里掏出一根五颜六色的饼状棒棒糖,朝左边一指。沙枣脸缠绷带,尸体一般躺在床上,空洞的眼睛呆呆地凝视着天花板。
“哼,这个笨蛋,不知道是怎么被一帮暴民袭击的,”樱洛吮了吮糖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可是能力者啊!”
“变了,一切都变了……从今以后,和平将成奢望了……”沙枣张开苍白的嘴唇,飘出一缕模糊的呢喃。
“瞧——他醒来后,一天到晚就叨叨什么‘正义’啊、‘和平’啊、‘战争’啊之类的,神经兮兮!”
“好了,樱洛,少说两句吧。来——白草?你躲在外面干嘛?”枫霜招手。一个三七发型,头戴草青色发卡的少年穿着便装,双手提着果篮,拘拘谨谨,小步溜了进来,快速放好礼物,一屁股坐到枫霜身后。
“不好意思,新人,还很怕生。”
听着他们的交谈,蓬飞仰头凝视着苍白的天花板,想起了那个叫梦扉的女子。
“青松,黄泥村已经被毁灭了吗?”
“嗯,彻底洗劫。”
“你们有没有遇到一个算命的白发巫女,她住在东面村郊的小屋。”
青松低头思忖,回答道:
“报告确实提到这么个地方,但是等军队到达的时候,屋子已经没人了。”
听罢,蓬飞仔细梳理与梦扉的谈话。那些举止,那些谈吐,以我的经验来看,应该不是装出来的。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呢?她完全可以把村民的阴谋透露出来,但是她最后还是选择引我到山洞里去,如果不是樱洛的救援,我和沙枣恐怕真的要有去无回。
天堂还是地狱,我没有选择的权利。
真是个捉摸不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