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距今六年前。
“快来快来,哈哈哈哈……”
辽阔的土坡上,几个六七岁的男孩你追我赶,欢声笑语。远处是错落有致的村庄,几缕炊烟从天空淌落,那是神明对烟火的垂涎。
啪叽——风筝坠落,孩子们围上去,抓起风筝左右摆弄,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唉,没风,飞不起来。”
“你跑快点,试一下。”
一个男孩攥起风筝线,卯足力气,拽开双腿,拼命向前跑去。其它孩子撑着风筝,跟在他后面,用力一抛。风筝在空中扑腾几下后重坠地面,宛如奄奄一息的鱼。
“呕~讨厌。”
“怎么了,孩子们?”
男孩们循声看去,一个眯眯眼、削瘦脸、高个子的男人穿着悠闲旅行装出现在眼前。他莞儿一笑,宛如暖阳下的残雪
“你好,您是……”
“我是一个旅行家,来你们村小憩一下,”蓬飞从地上捡起风筝,“飞不起来吗?”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答应道。
“没准我有办法。”蓬飞轻轻一抛,风筝宛如纸飞机一般翱翔天际。
“哇喔——”
风筝越飞越高,越飞越高,仿佛一颗乳白的流星,拖着尾巴,被黑黄的天空一把攫住,拉扯,撕拽,一点点,一点点。嘣——长线断裂,风筝如同薄纸一般被恶犬残忍撕碎。
“蓬飞先生,蓬飞先生?”
蓬飞从迷糊中醒来,屁股下是道路的颠簸,眼前是晃晃的车灯,远处是黢黢的长夜。身处运输卡车里,旁边是开车的司机,后面是满载凯旋的小队。
“蓬飞先生,您还好吗?”
哐啷哐啷……动来动去,夜色仿佛一罐来回摇荡的臭酒。
“嗯……只是有点困。”他打开车窗,让凛冽驱散困倦,掏出打火机,噗呲噗呲——一点火星裹着苍白的烟雾从黑暗中亮起。
“先生。”
“怎么了?”
“听说最近出现了一个叫雇佣军团的,势力发展得挺快。”
“哎呀,强盗罢了。”
“可是,我们跟他们,有什么区别吗?”
蓬飞愣上一愣,砸砸嘴唇,双眸迷离,深深吸上一口尼古丁。香烟的火星一霎一霎,宛如浑浊的心跳,点亮那苍白而瘦削的脸。他仰起头,任由烟雾从口鼻中逃离,消逝于车窗外的狂风之中:
“我们是为了地上城……”
他嘬了几口,将瘦长的香烟掷出窗外。火星在荒野中磕蹭,很快消失在沉甸甸的黑夜中,只留下几缕苍白的灰。
“蓬飞,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会议上,蓬飞耷拉着脑袋,拖着一兜眼皮,嘴唇紧闭,面色苍白。
“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他抬起嘴角,朝青松露出标志性的眯眯笑,像一抹挤出来的烟黄色牙膏。
“蓬飞,要是累的话,我可以给你调个人搭把手。”
“不用了,”他双眼迷离,低声嘟喃,“这种脏活,给我干就行了……”
两年后。
“蓬飞,我想——退役。”
胡子拉碴的沙枣穿着便服,和蓬飞一起坐在夜宵大排档的塑料椅上。油沟沟的地面,马路一街灯火通明,各式各样,红黄纱、乳黄瓜、宫款描花八角,见灯不见人,倏倏划过几辆轿车。烟雾缭绕,空气中弥漫着闷热的苦涩。蓬飞看着朋友的申请表,挽留道:
“真、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对不起,”沙枣眼中闪过一丝迷离,“我没办法——自欺欺人。”
蓬飞叹息:
“好兄弟,你要是不喜欢外出任务的话,可以做地下工作嘛,跟、跟枫霜一起,怎么样?”
“蓝宝石走私团?那部手机?”
“嗯。”
沙枣低垂着眼眸,整个人黑黢黢的,脸庞被光线勾勒出一道蜿蜒的弧线。一霎一霎,那是他鼓动的腮帮。
“唉——兄弟,人生在世,多不由己。你辞职了,自然可以免去很多良心上的谴责,但是想想他们,孩童、老人、无辜的市民,想想他们在罪犯面前绝望的样子,谁来保护他们呢?”
蓬飞嘴里嘟喃,双眼盯着自己手中的酒杯,上面的倒影在五色霓虹中漾作一滩模糊的斑驳。沙枣轻轻抬起头,望着万家灯火,大腿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蓬飞挤出一丝苦笑,伸出自己颤抖的拳头:
“惩奸除恶,锄强扶弱?”
拳头碰在一起。蓬飞咧开嘴,开始发力,沙枣也不甘示弱,两个人宛如孩童一般拳对拳较起劲来。
“哈哈、哈哈哈……”
几声干笑,宛如扁平的石子,啪啪飞掠,荡起圈圈光漪,沉没在夜色中,深不见底。第二天,沙枣将邋遢的胡茬剃了个干净。
二
四年春秋,白驹过隙。青松蓄了胡,樟寿谢了顶,沙枣化身卧底,调查走私团案件的真相。各自忙碌,聚少离多……
一个干瘪的稻草人,斜插在被血液浸污的焦黑大地上,周围是一蓑一蓑枯黄的蓬草,盯着自己僵硬的影子,撕扯着,拉拽着,一点一点伸向天地交汇的边缘,脸上粘贴着一张残破的笑容,形同街头巷角旁肮脏的雪水——它曾在阳光下闪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蓬飞怒不可遏。青松手里攥着判决书复印件,偏着头,不敢直视友人的愤怒,五官被拧成一颗遗憾的疙瘩。复印件上,“李达”的名字无比清晰。
“法庭已经做出判决了。泄露机密,下令通缉。”
“沙枣什么样的人你我都很清楚。不就是一个走私犯的案件吗——肯定是有人暗箱操作,肯定!”
时针滴答滴答,化作涓涓水流,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冰凉刺骨,从脚底到膝盖,从膝盖到咽喉,最后淹没头顶。惨淡的灯光填满了房间。
“蓬飞……”
“我知道了,”他收起愤懑,转过身,来到门口,整个人僵僵的,宛如嵌进了墙体,“我去把他带回来。”
陈老人扛着锄头,弓着背,石像一般伫立在一排枯死的杨树苗前,抽着闷烟,叹气道:
“唉,又失败了。”
挖了几个树坑,老人气喘吁吁地蹲在路旁,思绪也不禁跟着沙粒飘动:
今天晚上还跟牡丹约好了看戏呢,可不能怠慢了。
吞吐之间,一阵微风拂过:
“你好——老人家,请问这是什么地方呀?”
老人回过头,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穿着休闲旅行装、脸型削瘦、眯眯眼的男人对着他露出浅浅的笑容,宛如暖阳下的沙漠残雪。
“年轻人,这里是牡丹镇哦。”
“喔——牡丹镇,我听过这个名字。听说这里曾经以花海远近闻名,名噪一时。”
“可不是嘛。”老人转头望向一览无余的荒漠和旱田,拧开了自己的酒盖:
“这里以前确实有一片花海,但是自从来了一场大风,往日的盛况就不再喽……”
男人微笑,一只黑黢黢的枪口从男人的口袋里探了出来,宛如一条阴森的毒蛇,吐着信子朝老人伸去。
“年轻人,我跟你讲啊……”
“砰!”
陈老头目瞪口呆:
“呃……呃……”
眯眯眼微笑依旧。
“真是厉害啊,年轻人——这么小的毒蛇都被你打中了,哈哈哈……”老人惊讶地从自己的脚边捡起一条被爆头的毒蛇,竖起了大拇指。
“不用这么客气,老人家,我只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有什么事尽管说,我老陈一定鼎力相助!”
“请问,你有见过这个男人吗?”眯眯眼掏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脸上带疤的精干男人,面色凝重,脖子上戴着一块湛蓝色宝石。
“这是一个在逃能力者,名叫沙枣,如果不及时将其捉拿归案,恐怕会引起很大的恐慌,希望你能帮这个忙。”
“嗯……我昨天晚上好像看见过这个男人,他好像在姐妹家里讨了一杯水……”老人皱着眉头思索道。
“哦~能告诉我她们住哪吗?”
“啊,你往那个方向去就好了。”白老头伸手一指,年轻人以笑答谢。正当二人分手告别之际,风却莫名紧了起来。
“对了——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眯眯眼从容不迫地拿出自己的证件,老人看着上面的黑金倒三角徽标,才注意到眼前的年轻人和那张照片上的逃犯一样,戴着一块湛蓝色的宝石。
“你……你是……地上城特别情报部的……”
“砰!”
喧嚣的尘沙直冲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