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以上，就是我亲身经历，和从他人嘴边听来的，一切真相。当然，相不相信，决定权在你手上。”
牡丹呆愣着，看着眼前这个邋遢的中年男人，脑中核查着仇人讲述的一切。早些时候，她通过旁人讲述和档案卷宗，了解了金牙党案件、黄泥村事件、沙枣档案等事实原委，基本与蓬飞所说的相符。不过，最让牡丹胆颤的，还是吴慈。
这个家伙。牡丹回忆起电视上他的演讲。杨柏、杨杉、枫霜、梅老太……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在背后操控吗？以黄天的洞察能力，就真的不清楚吴慈这些阴暗的勾当吗？
“吴慈，究竟想要什么？”
牡丹面容严肃，执意打破砂锅。蓬飞轻瞥一眼，若有所思地抚了抚胡茬，转头凝视着墨绿的湖水：
“威慑。”
牡丹心中一怔。
“想要将‘清洗’控制在合适的范围，就必须掌握威慑，一种超绝众生，无可阻挡的绝对暴力。”
蔡千屈！牡丹想起那个能够湮灭次元的最强结界——糟糕！
“吴慈先生？”
另一边的地上城，离开医院的蔡千屈在两个能力者的护送下，走进一间豪华包厢。佳肴琼浆，华绸明缎，一个写着“城市英雄”的鲜红锦旗，被两个穿着精致的服务员恭敬端持。大门正对的座位上，等候多时的吴慈一见面，立刻起身，正襟以待。
“吴慈先生，谢谢你出手相救，感激不尽。”
“哈哈哈哈哪里哪里，该说谢谢的，可是我呀，哈哈哈哈……”他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鼓着掌，半天都合不拢嘴。
湖面掀起一腾刺骨的寒意。
咔嚓！
牡丹挺胸俯视，双腿宛如笔直的利刃深深插入地面，冰冷的枪口对准了仇人。蓬飞低垂着脑袋，依然凝视着翻滚的湖水，黑黢黢的，一荡一荡，融化了苍白的天空。群鸟惊飞，柳条激荡，孩子们端着枪，将牡丹团团包围。
“把枪放下，侵略者。”男孩站的最近，枪口最稳。
侵略者？牡丹青筋暴起，怒发汹涌，口袋里宝石绽放出刺眼的蓝光，无数狰狞的黑色荆棘夹杂着熊熊花泉从脚边喷涌而出，朝四周的孩子们扑杀而去。男孩丝毫不惧，对准牡丹的脑袋就要扣动扳机，千钧一发之际，蓬飞从地上弹射而起，一个飞身，将男孩的枪口搬向天空——
砰！
迷失在山谷里的白草听闻身后遥远的枪响，懊恼地朝地上跺了一脚，赶忙转身朝枪声的方向奔去。
牡丹，等着我！
二
“下面有请，吴慈先生——掌声欢迎！”
中央城区，“地上城市长选举演讲”的红色横幅在砖墙斑驳的居民楼之间铮铮显眼。杂乱交错的电线下，身穿工服，头戴安全帽的居民们人头攒动，掌声雷动——他们都是因矿场被毁而失业的工人。
“我在此沉痛悼念在矿山事件中牺牲的每一位战士，他们是地上城的骄傲，同时也向我们抛出这样的问题——究竟如何才能建设一个安全的社会。”
失业的男人们挥动手中的吴慈宣传旗，发出愤懑的附和。
“一百多年前的蓝石镇，以精湛的矿石冶炼和宝石加工闻名于世，与人无争。但是那个深夜，农夫与蛇的悲剧降临在这片土地上，家园被侵略，人民被奴役，生态被破坏，无不令人痛彻心扉，难以忘怀。现在，城外的威胁再度出现，每个地上城公民都要做出命运的抉择——是在抗争中生存，还是在沉默中灭亡！”
“抗争！抗争！抗争！”
“加强隔离，加强军备！”吴慈大手一挥，人群发出潮水一般的欢呼。
狂热中，石生穿着一身黑色卫衣，双手插兜，死死注视着讲台上风光无量的男人，一点一点朝前排挤去。
“吴慈先生！吴慈先生！”
演讲结束，工人们隔着栏杆，争相与吴慈握手。吴慈则回应以和蔼的笑容。
“吴慈先生！”一个妇女抱着周岁大的孩童，挤过人群，朝吴慈招手。
“哈哈，看呐，多漂亮的孩子。”他上前接过小孩，捏了捏那吹弹可破的灵灵脸蛋。孩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呢喃，对着老人露出甜美的笑容，引起众人的欢呼和拍照。与此同时，石生也来到了栏杆前，与吴慈打了个照面，看到他左臂抱着的孩童，眉头一皱，脚步向后挪了挪，颇为笨拙地把凶器从右兜换到左兜。
抱歉，孩子，要让你受惊了。
“哦，你好，最近生活怎么样？”吴慈上前，率先牵住他的右手，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
“很好！”石生用力攥住吴慈，掏出一把美工刀，快速朝他的颈动脉刺去——
刹那间，血光飞溅，刀刃坠地，石生被保镖一把擒住，孩童哭啼，人群慌乱，黑色的电线交错着割裂天空，投下刺眼的影。
三
枪口，硝烟弥散。
“干爹，为什么？”
蓬飞将男孩扑在地上，喘着粗气，一手撑地，一手抓着枪杆指向天空。牡丹被这一幕惊在原地。孩子们环视周围，黑色的荆棘看似锋利，其实都从众人脚边擦去，没有一人在刚才的擦火中受伤。
“子恕，”蓬飞缓过劲来，半跪在地上，扶起那瘦小的身子，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一切，都是干爹应得的命运，”他又环顾那些青涩的面庞，提高了嗓门，“大家，如果我不在了，请务必团结在一起，不要、不要再带着仇恨活下去了。”
男孩愣了一愣，几秒后，两行晶莹的热泪从眼眶涌出。他抱住蓬飞，泣不成声。
牡丹低垂着头，偷偷瞥着那个叫子恕的八岁男孩。那种坚强下隐藏的脆弱，凶狠下隐含的恐惧——不就是自己吗？难怪这么熟悉。她心里泛起一阵颤抖，手里的枪支越发沉重起来。
“牡丹，”蓬飞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跟你走，只要你答应不伤害他们。”
她没有回应，只是揣起手枪，拆开弹匣，在众目睽睽之下保留三颗子弹，咔嚓上膛——重新瞄准了蓬飞：
“三颗子弹，一颗是为了我的姐姐海棠；一颗是为了种树老人陈忠；最后一颗，则是为了所有死在你手上的无辜生命。”
蓬飞满意地点了点头，展开驼背，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
日光恍惚，山石冷峻，苍黄的天空夹杂着白尘，化成一条长长的涎水，穿插在山峰的犬牙之间，淌作肃穆的垂幕。狂风卷过狭窄的山谷，吟唱着阵阵悲壮的镇魂曲。今天，命运的恩怨走到了真正的终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