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龙酒馆藏在王都外城的巷弄深处，木质桌椅带着经年累月使用的磨损痕迹，空气中混杂着麦酒的醇厚、烤肉的焦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皮革与尘土气息。艾丽莎和格雷选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桌上很快摆上了两大碗炖肉——肉块炖得软烂，汤汁浓稠，撒着翠绿的香草碎，香气扑鼻。
“喏，尝尝这个。”格雷把其中一碗推到艾丽莎面前，自己则拿起木勺，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勺汤。
艾丽莎早就被香味勾得食指大动，也顾不上什么仪态，拿起勺子就往嘴里送。浓郁的肉香在舌尖炸开，带着恰到好处的咸鲜，暖意顺着喉咙一路滑下去，熨帖得让她舒服地眯起了眼。
“唔……还不错嘛。”她含糊地评价道，手下的动作却没停，显然是对这粗犷的美味相当满意。
格雷看着她这副毫无防备的样子，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眼神柔和。和在城堡里那个绷着脸、拒人千里的公主相比，这样的艾丽莎才更像他记忆里那个会抢他食物、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咋咋呼呼的少女。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忍不住提醒道，顺手递过一杯清水，“别噎着。”
艾丽莎头也没抬，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含糊不清地嘟囔：“要你管……”
两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艾丽莎的怒气差不多消散了，只剩下被美食安抚后的满足。她放下勺子，看着对面正优雅用餐的格雷，忽然想起了什么，皱起了眉头。
“喂，格雷。”
“嗯？”格雷抬眸看她。
“你刚才在外面，一直‘救世主大人’‘救世主大人’地叫，是什么意思？”艾丽莎抱起胳膊，挑眉看着他，语气里带着点不满，“故意的吧？”
格雷放下木勺，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脸上露出一抹无辜的表情：“哦？我以为你喜欢这个称呼。毕竟是‘身负天命的光之使者’亲口定下的头衔。”
“你还说！”艾丽莎瞬间被戳中痛点，脸颊微红，伸手就想去敲他的脑袋，“再提那个我跟你急啊！”
格雷微微偏头躲开，低笑出声：“好了，不逗你了。”他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艾丽莎。”
只是简单地叫了她的名字，没有调侃，没有前缀，就像他们小时候无数次呼唤对方那样自然。
艾丽莎愣了一下，随即也撇撇嘴，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格雷。”
两人相视一笑，之前因为“救世录”而起的那点别扭，仿佛随着这声称呼的回归，彻底烟消云散了。
就在这时，邻桌传来几句抱怨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氛围。
“妈的，今天外城揭示板上又是一堆找小孩的任务，看得人心里发堵。”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壮汉灌了一大口麦酒，粗声粗气地说。他身上的皮甲沾着泥点，显然刚跑完一趟差事。
“可不是嘛，”他对面的瘦高个冒险者接话道，“前几天就有了，都是外城的平民来挂的任务。你看那边卖菜的老王家，还有修鞋铺的李婶，家里孩子都没了，最大的也才十岁出头，最小的才刚会走路。”
艾丽莎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和格雷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凝重，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侧耳倾听。
“找孩子啊……这种任务最麻烦了，线索少得可怜，平民家里也拿不出多少报酬。”另一个穿着皮甲的女冒险者皱着眉说，“不过奇怪的是，我早上路过揭示板时还看到七八个，刚才回来时特意瞟了一眼，居然都被撤了。”
“撤了？”络腮胡壮汉愣了一下，“找着了？”
“谁知道呢。”瘦高个耸耸肩，拿起酒杯碰了一下他的杯子，“说不定是实在凑不齐悬赏，心灰意冷了吧。外城这些人家，能拿出几个铜板都难……”
“啧，真是造孽。”络腮胡叹了口气，“喝喝喝，不想这些烦心事了！”
几人又开始聊起其他任务和冒险经历，但艾丽莎和格雷却没了继续用餐的心思。
王都外城……平民的孩子……失踪……被撤回的任务……
这几个词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两人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艾丽莎想起小时候溜出外城时，那些在巷子里追逐嬉闹的孩子，他们的笑声比内城的任何乐声都要鲜活。
“你怎么看？”艾丽莎压低声音，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之前的轻松惬意一扫而空。她厌烦贵族的虚伪，却见不得这些挣扎求生的平民遭遇不幸，尤其是无辜的孩子。这或许是她骨子里那份“圣光守护者”的执拗，从未真正褪色。
格雷的表情也沉了下来，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眉头微蹙：“不对劲。外城虽然鱼龙混杂，但这么短时间内接连丢孩子，太反常了。而且任务撤得这么快……如果是找到了，家长就算再穷，也会去揭示板留个消息，至少让帮忙留意的人安心。”
“你的意思是……”艾丽莎顺着他的话往下想，“有人不想让这些任务留在那儿？”
“可能性很大。”格雷点头，目光扫过窗外熙熙攘攘的外城街道，“外城管理没那么严，藏着不少见不得光的勾当，但动这么多孩子……”
他没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其中的严重性。
“我们去看看。”艾丽莎放下勺子，语气斩钉截铁，眼里又燃起了熟悉的、带着点冲动的斗志，像极了小时候攥着木剑要去“制裁邪恶”的模样。
“好。”格雷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道。他看着艾丽莎眼中重新亮起的光，那是被城堡里的沉闷掩盖了太久的锐气，此刻在这充满烟火气的外城街巷里，终于重新闪烁起来。无论她想做什么，他都会陪在她身边，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不过，得先跟后面那些人打个招呼。”格雷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酒馆外两个看似在摆摊，却频频往这边瞥的小贩，语气平静地说。
艾丽莎也反应过来，父亲虽然放养她，但每次溜出城堡，暗处总会跟着几个护卫。平时她懒得理会，但这次要去查这种事，带着他们反而束手束脚，也得让他们回去报个信，免得父亲担心。
两人结了账，走出酒馆。格雷找了个僻静的拐角，对着空气低声吩咐：“我们在城外走走，不用跟着，回去告诉陛下，我们一切安好，傍晚前回去。”
话音刚落，远处那两个“小贩”收拾东西的动作快了些，不一会儿就混入人流消失了。显然，隐藏的护卫接收到了指令。
“搞定。”格雷拍了拍手，看向艾丽莎，“先去最近的那条巷子看看？刚才他们提到的修鞋铺，好像就在前面两条街。”
艾丽莎点点头，深吸了一口外城特有的、混杂着食物香与市井气的风，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期待。
“走！”她率先迈开脚步，皮靴踩在石板路上，发出轻快而坚定的声响，马尾辫在身后轻轻晃动。
格雷看着她的背影，快步跟了上去，与她并肩而行。阳光穿过巷弄上方交错的晾衣绳，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道年轻的身影，向着外城更深处走去。
一场没有预兆的调查，就此开始。他们还不知道，这看似零散的失踪案背后，或许正藏着一张笼罩在外城上空的、细密而冰冷的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