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一章——星花

作者:不可捉摸 更新时间:2024/8/4 10:04:02 字数:10916

幽蓝的夜空,干净的连星星都鲜有眨眼。这是一片高山的草甸,他坐在那里,玩弄着手里的花草。他大概才六七岁,没见过这个世界的样子。这里的草甸,在夜里永远明亮如灯海,没人敢相信这梦一般的地方,真的存在于这离天并不遥远的海拔。她坐到他身边,看着他,自己也摘起一朵金色的花,那花的颜色如她的金瞳一般明亮而温和——她似乎只有二十来岁。

“你在干什么?”她歪头看着他,金橙色的长发垂落在一旁。他看到了她,嘴里不知说了些什么,摘起一朵和她手中一样的花,那花的花瓣,如星棱般锋锐。

“你是谁?”他问她。

“一个人。”她回答。

“回来!”他的父母在身后不远处的屋前向他喊。他跑了过去,他的母亲将他拉在自己身边,眼睛忧愁而谨惕的看向她。她站起身,向他们微微地安抚地笑着——她纯净一片的眼瞳里没有瞳孔,那是“神”的特征。她没有说话,但话语贯穿在在场所有人脑海中:“没事的。”

那天之后,每一夜,她都会这里看他,或是看花。他也依旧坐在那,玩弄花草,或是和她说话。生在这样的地方,他何其幸运,也何其悲哀。

他的年龄渐长,直到去到那个至少要占据他九年光阴的地方。她不会在夜里来临了,在他放学尚且还在下午的几年里,她总会在直接在他的房间里等他回来,然后陪着他,直到他终于能再走出门,看一眼那些他快忘记的草们。

“你是神,对吗?”他问她。

“我以为你爸妈跟你说过。”她坐在床铺边,在背后看着窗前的他装模作样的写作业。

“他们知道你在这吗?”他干脆把笔放下,看向窗外的坠阳。“谁知道呢?”双手撑着,她也向那斜日,回了一抹笑……

入夜后,她便和他又坐到了屋外的草地上,只是现在,坐不了太久了——明天的早晨也已经不属于他了。

“要我讲讲神界的事吗?”

“啊?以前我问你老家什么样,你怎么不说?”他低头搜寻着。

“那时候你才多大,我要是说了,你不得乍乎一天一夜。”她看了看他,又继续望着天空。

“所以,那里是什么样的?”他终于找到了它。

“那里这里比没什么特别的,所谓的‘神’们,其实也不过是另一个维度的人们,那里一样有着悲欢离合,一样有着文明的诟病与悲哀。”她出神地望着月,“但,你们的世界,真得比那里美太多了。”

莫名有些失望啊……

“这种花,叫什么名字?”他将它举起。

她扭过头,看了看那锐如星芒的花。“碎明,”她说,“当它们盛开时,就会像碎掉的明星一样,撒落在地上,如映天的镜。”

“镜……”他低下眼,试图去想象,但一个哈欠打断了他——他困了,很困,可他不想困。

他抬头,继续呼吸着清冷的风,对面的山还是老样子,但他感觉到,有些东西,似乎在永远离开。

又是一个灿烂的黄昏,此时的他,仍矮过她一个头。他靠在屋门前,望着渐落的夕阳,他看到得越来越多了,这个世界的模样,人的模样。“这个世界,真得有真相吗?”他紧锁着眉头问她,她站在离门更远的地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样的满眼愁怅与困惑。

“这个世界只有两个真相,一个,是真相从来都是最不重要的,另一个,是从来没有人知道真正的真相。”

“那神呢?”

“我不是说过吗?”她转过头,稍微收敛了些愁意,“所谓的神,也只是一群迷罔的人罢了,”但却多了几分怨怒,“就好像,我怎么都想不通,你为什么非要去进修行能,非要把自己置在这时代的弦上。”

她叹息一口气,又将头转了回去,接着说:“你很有可能会被震碎的。”

“噗……”他低下头,似笑非笑的问:“你什么都知道,对吗?”

风仍在拂着光,但一切都在变得干涩。

“这些天,你尽快离开这里吧,搬到别处,或是去暂住都行,反正,不要靠进前线。”她语气很轻,但近乎命令,“我不想强迫你什么,但也决不希望在不应该的时候看到你。”

他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都来不了,”她转过身面对着他,“保重。”

他仍然记得那里春天的花,秋天的草,白日里流淌在河中的碎阳与夜间高悬而明亮的星和月。

然,此间之春秋日月,皆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生命们为何而死去?它们死在了这名为新时代的棺椁之下。

他的童年已经彻底的回不来了,如那时陪伴着他的光和影,还有她……

飞机的怒吼自窗外的夜色呼啸而过,震颤着屋檐。他独自坐在这栋陌生的房子里——他正被软禁着。

六个月之前,来自更高维度的神,向人类宣战,傲慢的祂们,给了人类半年时间做准备。“保重”,那是五个月之前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ps:这里的维度不是现实中严格意义上的物理上的维度,不要较真。)

看着手腕上的行能抑制器,不禁自嘲:“托你吉言,我现在可是安全的很。”

行能,这人类世界超出常规能源的力量,只能以特殊的手段去驾御,对生命而言,任何个体都可被激发从而自行产生并利用,但也正因为它的效能强大很低门槛,其激发和利用技术被严格管制,行能激发者也只有在被允许时才能使用行能。

至于那所谓的神,根据人类现有的资料显示,神界应该没有行能,但祂们有着更强大的力量——神界质能,这种能量可以无限制的循环使用,无视熵增,人类梦寐以求的永动机,在神界到处都是。

人类与神界其实早有来往,人类看上了神界优质的资源,但神界一直严格限制贸易。至于为什么,人类觉得是因为祂们的傲慢。

在六百年前

,在人类和神界的科技差距并不大的时候,两方交战。神界占据着高维度和优异能源的巨大优势,然神庭人心不齐,最终神界溃败,此后便是数百年的沉寂。因为尚还无法做到从低维跃向高维,让人类一度认为神们已经灭亡。

于是,“衪”,逐渐变成了“他”和“她”,甚至是“它”。毕竟,那些所谓的神,长得和人也没多大区别,无非就是眼睛里的虹膜中央少了个瞳孔,还整天发着的各种颜色的光。

他起抬头,透过窗看着外面远方的光。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在开战之前,人类对有参与迎战的人员及行能激发者进行了排察,所有此前与神有来往计录的,尽数问审并禁止参战。而他,这个所有受审人员里唯一一个没有半点头衔和权利的家伙,则被软禁在这里。这房屋在一个和他老家很像的山头上,屋子受过改造,对行能的运转有极强的抑制作用,再加上这个手环,基本没有出去的可能。

开战的地点,在一边离陆地不远的海面上。天空破裂开来,泄下金色的流光,神界的舰队缓缓降下,俯视着下方的人们。

在中央母舰,那金碧辉煌的大厅里,站着他们的明帝。她身穿着一件流利的长衣,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盯着总指挥部的大屏。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想着。自己竟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从她在泥水中睁开眼,从她笫一次只身冲杀进地方霸主的宅邸中,从她开始清剿所有的门阀和士族,还是,那个晚上?

她低头沉默着。“算了。”她选择把思绪拉回眼前。

“本来还挺担心以人类的发展速度,这几百年里已经把我们甩的老远了,但现在来看,是我们多虑了。”她旁一位生着赤红色眼睛的人,正和她一样,透过屏幕看着下方海面上的人类舰队。

“那份人类文明全方面分析报告你不会才刚看吧?”她没有转头。

“那到不是,只是现在亲眼看到了,多少还是有些感概。”

“你知道我的习惯,待会儿开战后,副总指挥的工作不会轻,你还是赶紧做好准备吧,擎天。”说完,她就径直向舱外走去。

擎天仍站在原地,“是该做好准备啊,”他自言自语着,“神界等这一战,已经等了太久了。”

她站在空中,站在前锋部队的正中央,金瞳扫视了一边对手后,又看向了远方的某处。“在被软禁着?也好。”

他听不见战场的声音,也看不见那里的火光,但他知道,已经开战了。无数的轰鸣声发了疯一般在自己头顶掠过,吵得他甚至有些困了。

但很快他就困不得了,一架受到重创的运输机还是撑不住坠落在了不远处,产生的冲击波震碎了半个屋子——这毕竟是临时改造的弱禁地。

他睁开了眼睛,走了出去——他没什么事。但那运输机里大概已经不可能有活人,或许也正因此,它才会坠落。他在那满地狼藉里摸索着,他知道他在干什么,火仍在烧着,他应该敢紧跑,但这里有他要的东西。

终于,他解下了那手腕上的东西,将它甩在了地上。又盯着这里看了两秒后,他仰起头,举起手向天空握去。

“教官,希望你没把它锁起来啊。”一道清蓝色的光划过夜空落到他的手上,那是一柄长刀——他使用行能的载具。他盯向了那个方向。

但,这是他生于的文明,他生于的国,他生于的土地,他生于的一丝一缕,他生于的一笔一画。

风·魄!

青蓝色的风在他周身涌动,围绕着他,带着他跃向天空,向战场冲去。

其实人类当年能战胜神,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苍色系。行能分很多系,但苍色系的能力最为特殊,它们惟一且最大的功效就是,使神界质能失效。它们并不是使神界质能消失,事实上能量都不能凭空消失,但它们可以让神界质能失去做用,无法转化,也无法产生功。

苍色系的存在,仿佛是上苍为了制衡神。也因此,在行能激发者的学院内,所有苍色系都会被隔离进行单独教导。而他也只在战前动员大会上见过一位。

那是位生着郁粉色长发的少女,背上印着银灰的符文,举止端庄静雅,似乎跟他们从不是一个阶级。而她,正是此战苍落之雨的主要发动者。

苍落之雨,苍色系对抗神的杀手铜之一,通过特殊的法阵布置,可以使相当大的范围内的天空降雨,而每一个雨滴内,都饱含着苍色的行能。神界的战机被其淋湿后,就会被渗入,然后失去动力而坠落,而神界的人被淋,也会因体内能量的失效而无法维持生命活动。

但此阵必须在空中发动。虽然这法阵可以自行悬空,但却没有防御能力,仅管法阵的材质不断迭代,却终究扛不炮火。于是人类做足了准备,防御堪称滴水不漏,而苍落之雨也在开战的顷刻间发动,誓要给那傲慢的神当头一棒。

但神是长记性的。

苍落之雨发动瞬间,一道庞大的灿金色的月牙刃便击中了矩阵,密度高到无法想象的能量即刻将防御摧毁大半。

“怎么可能?!”人类的指挥官不可置信地盯着屏幕中那月牙刃发出的方向,那是独单的一个站在空中的神,她手中的长刀还指向着刚才攻击的方向没有放下。那把刀叫明辰,神庭的权刀。

她就这么站着,苍落之雨落在她身上,仿佛只是普通的雨一样。

那对金瞳在阴雨显得格外明亮,微眯的双眼仿佛在告诉人:

“你们算什么东西?”

于是,对人类,这又成了一场苦战,他们退不得,退了,神的主力舰队便能直捣黄龙府。

他终于是到了,在帮那已经停转的矩阵和其上不省人事的少女挡下了一颗炮弹后,便跳下到矩阵正下方的母舰上。这艘母舰本是用来接应苍落之雨的矩阵的,但现在它自己的防御层也已经破了,人工构筑防御的行能激发者刚刚也被抬了下去。

“**,没人上了吗?”母舰的指挥官叫吼着。他没有说话,径直冲过奔走的人群,来到甲板的最前端,将自己的刀插进那个专门的孔洞内,然后……

飓风眼!

顷刻间,一道包围着母舰的青绿色风墙筑起,让这里恢复了暂时的平静。指挥官看到了他,也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叫攘着摧促敢紧去阵上救援并重启矩阵。“教官,一定要帮我减刑几年啊。”他在内心自嘲式的低声嘶吼。

她在空中看着战局,随即通知指挥部的擎天:“兵力吸引的差不多了,通知神界的预备部队,准备全面斩首……等等!”她的金瞳不可避免的收缩了一下。“怎么了?”擎天问。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回道:“等我一会儿。”她无奈地自身侧举起明辰,挥向那道风墙所在。

“罢了。”

神·魄!

又一股无垠的力量自她的刀尖涌射而出,压迫着周围的一切,直指那艘母舰。

一瞬间,他的刀,连同他所有的骨头都被削成了碎片。

哈哈哈哈哈哈……

慌谬吗?这世界本就如此慌谬。

无聊吗?这现实本就如此无聊。

简直没救了。

可是,世人,早就厌倦无聊了啊!

“够了!”他发不出去的声音震颤着他的灵魂,在那时间未曾流动的一刹,他多渴望把这该死的现实如镜般击碎……

……

本该横飞的血肉和船舶的残骸成了数不尽的碎镜,随风散去。

一切安然无羌,他站着,身上透着锐利的白光,如水下的斑影。

又一轮炮火袭来,刀锋横向划过他眼前的画面,其亦化为了透着清蓝的碎片,散去后,炮火坠入两侧的海里,掀起巨浪,仿佛它们本就是射向那里。

他向空中跃去,没有启动风魄,只是单纯的将眼前之景击破而入,又从数十米外击破而出。途经神界的战舰,便一并击破,那如镜的碎片消散后,战舰也在爆炸中成了真正的碎片。

他突进到她面前,没有犹豫,手中的刀径直砍向她,她亦以明辰格挡。“为什么,你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她怒并着痛,似在质问他,也似在质问自己。

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手上的力道未减半分,同她一样。为什么?因为愤怒,因为他愤恨这个世界用谎言与冷酷夺去了他曾拥有的一切。

又一道金色的月牙,他被击出数百米,刃穿透他的身体而过,但只是换来又一阵的碎镜飞扬。

“擎天,”她说着,“让所有部队都撤回去吧。”

“你知道在你在说什么吗?”“我可没说过,要让神界的士兵面对一个能击破现实的存在。”她举起左手,凝出一个符文。

“那是,神之铭!你想干什么?!”擎天叫攘着。神之铭,那是神庭帝位的证明。“你不是一直谗我的位子吗?这次,便宜你小子了。神界的帝位,就先交给你了,剩下的残局,我一个人来收拾。”她说着,将神之铭投入母舰中,最终,印在了擎天的手上。

“你非要这样吗?”“不这样,后面在谈判卓上,你们的底气要从哪来呢?”“那天晚上,我就应该直接背着你处理好的……”掣天没在多说什么,指挥着舰队退回了天上。她看着正在甲板上喘气的他,向前平举右手道:“我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飓风眼。”说罢,手掌向下,似握如抓,然后攥紧,向上提起,抽离着巨量的空气。巨大的气压差和地转偏向力,促成着一个直正飓风的形成。

“那台风的中心风力,已经达到9、10、11……”“所有部队立即撤离!”不等听身边的分析人员说完,人类的总指挥官即刻下令——鬼知道这个怪物的上限在哪!虽说海岸线附近的居民都已经移走了,但他也不能让自己的部下白白送死!

巨大的风压似要撕碎一切,喘息之后,他依旧跃入空中不断穿过飓风向她突进。

不灭燎阳!

赤金色的流光在她身边涌起,宛若日莽,将其周身数百米的空间照得敞亮。当他来到距她数十米的地方时,他停住了,那里的现实如铁一般坚硬,论他怎么用力,都不动了一分一亳。

一阵光压袭来,又一次将他击飞,坠落。

此刻,那早已无人顾及的矩阵上的少女扶着她的剑颤抖着站了起来,“老娘还没死呢!”她叫嚷着,即刻站稳脚跟,双手紧握倒插的剑柄,重新启动了整个矩阵。矩阵自己是有防御系统的,但没人知道她和矩阵还能撑多久,不过即便只有一瞬,也足够了。

雨落在他的脸上,他睁开了眼睛,他在下落。但他很快意识到这雨滴的不同。他知道自已该什么了。

溯天潮!

没有犹豫,他立即用风催动所有的苍落之雨逆向着朝天空涌去,让自己停止下落后又她冲去。受他所控的苍落之雨不断聚集,压缩,最终在他手中凝成一柄长刀。他紧握着这把刀,使其裹挟着他击碎现实的白光,然后,向她掷去。

在两股两力量的共同作用下,那柄刀竟没有受到半点阻碍,几个刹那后,她的脖颈被其径直刺穿,随后,构成那把刀的雨水立即分散开来,重新构成一环符咒封在她的脖颈。所有的流光在那一刻消散,风也顷刻止息。她落了下去。

生灭之咒,苍色系的斩首利器,也是所有可以调动苍落之雨的非苍色系行能激发者的必修课。

天,或者说神界,开始崩塌,巨大的天板缓缓下坠,巨量的流金色物质顷泄而下,落到她的脸旁。看着力竭之后和她一同坠落的他,她苦笑着,“为何,要和我一样愚蠢……”

那名苍色系少女倒是没事,即时被总指挥派来的战机救走了。

此刻的神界,擎天和一位年轻的职员,正透过云层,看着人间发生的一切。

“崩落区域里,没有人员和设备遗落了吧?”擎天问。

“都清点过了,一切无恙。只是,我有些想不通,明帝大人,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结果吗?为什么开战前就把人员和设备转移了?”

“她只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而已。”

“但按照您刚才说的,这些……”他有着纠结要不要用那样的词,“不都是明帝大人……自找的吗?”

“……”掣天仍低头看着,“你们可以就此战评她的功过,但绝不许说她的闲话,要是没有她,你们这一辈,早就躺在邻居家的锅里了。”

……

……

“靠,你们什么东西啊?也敢提这种要求?”

“你们现在可是战败方,我劝你们注意一下态度!”

“还战败方,瞧给你们得意的,真当我们怕你啊?我学过人类的历史,这些资源给了你们也会重蹈覆辙,你们人类在历史中学到的惟一教训就是人类从不吸取教训!”

“他**的,你小说看多了吧?我就问一句,你们到底答不答应?”

“我答应你*,我******……”

战后的会议室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但法庭上的审判,就是另一码事了。

“无人指使,无人同谋,皆是明某一人所为。”她在受审位上,仰头看着法官,眼神平静,但嘴角似乎藏着笑意。

“崇明!你倒底肯不肯好好回答?你要我把你仍出去让伤亡军人的军属和受你波及的百姓把你撕成碎片吗?!”法官似乎被彻底惹急了。

她没有再说话,刚才那若有似无的笑,也淡了下去。

一个人来到法官的耳边说了什么,法官只好压着怒意宣布:“休庭。”

是他要见她。纵使他刚回来就立刻受到监管,但鉴于其身份的特殊性,再加上法庭也一时审不出什么东西,人类的高层便利用他多套出些有用的信息。

当然,对他,手腕上的东西是不能少的。而她在得知要见自己的人后,也强硬要求必须解下手拷并且用布带将她的眼睛蒙上。

门开了,他/她走了进去,隔着一道铁栏,看着对方。她选择倚墙坐下,身上的衣服早已换成了便服。他站了一会儿后,也坐了下来。

虽然带蒙着眼睛,但他还是有些不敢直视她的脸,他知道,她看得见。

“怎么?不敢说话了?你当时冲过来送死的胆子哪去了?探视时间可是有限的,别浪费时间啊。”她歪着头,带着和那晚一样的笑,语气里,充斥着从未有过的戏谑。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还是选择避开她的脸。

“得到这个世界,仅此而已。”她头靠着铁墙,半仰着。

“为什么?”

“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很幼稚吗?”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想法的?”

她低下头,似乎在思索着。“很早之前。”她说,“我生在乱世,那个神界最黑暗的时期,地方势力割据,中央门阀世族一边垄断一边争权夺利互相倾杀。”

“总之,那不是一个适合活着的年代。而我的家人,也早早地在我尚未结束的童年离开了我。知道吗?神界质能本应是由每个生命平等的享有的。它维持着神界包括生命在内一切事物的运转,每个生命诞生时,自然便会给予属于它的那一份,当其死去时,又会流回大地。”

“可是,当文明出现,当人们开始学会从其他生命中夺取额外的神界质能时,悲剧便开始了。起先,人们都很天真,觉得自己生在文明,一切都会有序运转,可当数百年前那一战神界战败,中央政权名存实亡,所有法律对权贵成了一纸空谈,人命,便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

“那些门阀世族,他们一边争夺着有限的神界质能,一边将自己的质能传给下一代,不断积累着家族底蕴,无休止地进行垄断。”

“当然了,身内神界质能如果多到一定程度的话,也是可以直接永生的。”

“至于我,在失去了半个童年后,我可悲又可幸地活了下来,大概是从那时起吧,我开始对权力与力量极度渴望。”

“在我拿到第一份力量后,我孤身冲杀进了当时一个地方豪强的家中,可惜被抓了,但他没有杀我,而是……收养了我。他将我视如己出——他自己也确实没有孩子,他自己的质能也还不足以让他永生。或许是不甘心自己的衣钵无人继承吧,他选择了我这个没有半点背景需要担心的家伙。”

“然争斗与倾杀从未停止,他终于还是濒死地躺在了床上,在我面前。屋外又一次充满了撕杀声。他说不了话,于是握住了我的手,我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我结果了他,带着他的质能,冲杀了出去。此后,便是不知多少年的辗转不定。在这期间我不断猎杀着我所能见到的每一个士族,夺其神界质能。”

“最终,我彻底屠尽了那个时代,以一己之身统御神界近半数的质能,成了神界惟一的最高掌权者。我终于看尽了自己的世界,但在我们脚下,还有另一个世界。它那样美,也那样和我们相似,我亦渴望得到它。”

“那崩落的半边天是怎么回事?”

“我的力量被封印了,那由我的力量支持运转的神界的土地,自然也就难以再维持高维的状态。”

“你那晚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他问。

“答案,所有人不是都看到了吗?我当时在察看人间的发展状况,然后,注意到了你。你的灵魂里埋藏着极锐利的锋芒,倘若让它们生长起来,将足以刺破实现,这必然会成为我攻打人间的最大威胁。”

“原本我打算,用时间慢慢消磨、软化那些锋芒,但没想到,它们反而愈发茂盛的生长了起来。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或许是因为,我也早已厌倦了杀伐。”

“呵哈哈哈,”她自嘲地笑了,“这大概,是我此生犯过最大的错误了。”

“我给你带了点东西。”他开始翻找起来,然后扔过铁栏,被她接住。

“碎明……你现在居然还能弄这个?”她有些吃惊。

“我飞向战场前顺手摘的,关我的山头也长着这种花。”他的手上也还有一朵,这种花即便被摘了也能开很久。

“他们没把你身上的东西收走?”

“闹了三四次后,他们就作罢了。”

“如果再来一次,”他问,“你会怎么办?”

“我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把你永远留在那个夜晚。”她隔着布带,端详着手中的花。

“其实,我一直很想感谢你。没有你,或许我的锋芒早就被磨损殆尽了,我也未必还能有胆量,飞过去‘送死’。”

她没再说话。

时间差不多了。

会议室的二楼,两个男人正隔着监控的屏幕看着一楼的两拔人吵群架,啊不是,是商议战后事宜。

“虽然吵的很凶,但都还挺有分寸。”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桌边,端着个茶缸评价着。

“是啊,就比如,都没有提到那个不该存在的人。”另一个男人则双手放在背后站着。

“双方文明共同的禁忌,此刻却成了我们最大的筹码,还真悲哀啊。”说着,他吹了吹浮悬的茶叶。

“那家伙现在怎么处理的?”

“还在弱禁,后面怎么办,视情况而定。”

“不怕他闹事吗?”

“他一时平会儿应该没那个力气。”

“是吗。”站着的男人没再问什么,盯着屏幕又看了会儿后,又说:“神界的这帮家伙,看上去誓要迎回他们的明帝啊。”

“废话,”他把茶缸放到桌上,“那家伙身内还有着整个神界一半的神界质能,等同于神界一半的生产力,没了她,神界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神界质能需要将原本持有它的生命体死亡才能被剥夺吧……那为什么他们不干脆让我们把她杀了?”

“杀了她,那无垠的力量就又成了无主之物,谁能确保自己控制得住?我们现在还没有利用神界质能的技术,让那些质能自己回到天上,你觉得,会给神界带来什么?”

“又一个百年的乱世……他们怕了。”

“不仅他们怕,我们也怕,令他们陷入内乱,我们是能安稳过个几百年,但几百年之后当他们再次挺过来呢?这次这一仗,我们其实已经没有胜算了。”

“留一个时刻的对手在,未必是件坏事。倘若举头三尺有神明不再是句空话,鬼知道我们的世界能和平成什么样子。”

“但当今的神界,真就没有野心家了吗?”

“就算有,”坐着的男人盯着会议室内那个生着赤红色眼瞳的脸孔,“他大概也没那个胆。”

会议室的门打开了,她作为战俘被带了进去,坐在人类方这边参与商议。

几个钟头后,一切尘埃落定,神界从此大幅开放贸易通道,并在未来五十年里为人类的发展提供技术支持,至于赔款,神界代表则强硬表示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除此之外,还有对她的判决,以及……

“在会议最后,我再提出两点要求,希望诸位能够接受。”她的声音和绪而又庄正,仿佛从未被俘,“笫一,请人类告诉你们的世人,我在此亲口承认,我因所有为此战献出力量与生命的战士和被此战波及的百姓而败。第二,对于那个不应存在的人,人类往后对他所进行的任何动作,都要与神界商议,这毕竟关乎两个文明共同的存亡,这么做,对我们大家都好。”

没有异议。

“还真挺有野心的,居然想同时给人类和神界的百姓一个交代。”站着的男人又说。

“给什么交代是她的事,接不接受是我们的事。”

“她这几天都被关在哪?”站着的男人问。

“这栋楼的地下监狱。”

“今天晚上,让她去放个风吧。”

“放风?”

“对,就楼后那片地,放风的时候,让那个家伙去看着。就当是来检验他的意图,他要是有什么不该的举动,狙击手可以立刻要了他的命。”

“……”坐着的中年男人盯着茶缸中将尽的茶,沉默半晌。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只是这样的理由……”

“太过冷酷,对吗?”站着的男人微微笑了,“可这个世界,从来都只认得冷酷,不是吗?”

“你要想当这个好人,就当吧。”中年端着茶缸站起身向门外走去,“但如果出了事,我拿你是问。”

楼的背后,是一片未开发的野地,疏密不均的生着数十棵树。

她倚着树坐在他旁边,他靠着树站在她旁边。

“人类对神界的判决,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她还没告诉他关于自己的那部分。

“至于你的情况,鉴于你现在是他们唯一能制衡我的手段,所以你暂时应该没事,只是你也要管好自己的锋芒,别让它们失控了。”

“我一直在想,”她仰望着夜空,之前遮眼的布带在来之前就已被她撇去,“自己是否真的对得住神界的百姓,以及……”

她站了起来,对他说:“把手伸出来。”

“你想干什么?!”他有些惊诧,但还是照做了。

她没多说什么,只是握起他伸出的手,另一只手拿出一朵花——那枝碎明,然后,它在她的手中悬浮起来,在金色的流光下,溶解,又重新疑成一个碎明花面的镂空简图。她将它放在他的手背上,印了上去。

“你的力量的不是被封住了吗?”

“这是我托神界的同僚帮忙做的,来这里之前已经受过检察了。”她放下了他的手,又转过身去,“这朵碎明陪你走过了这一路,好好留着它吧。”她又深吸了一口气,“再见了。”

他的眼瞳从未有过的收缩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按照对我的判诀,我明天一早就要回神界了,从此永久解下神帝的职位,且没有双方的许可不能随意来往两界,否则,就将被视为宣战。”她依旧仰头望着。

“……”

“嗯?”她回头看了他眼,“干嘛这幅眼神,”她索性又转回身面对着他,“我现在是你们文明的罪人,你得对得起自己的同胞。你当时一无反顾的冲向战场的胆气呢?可别把它忘了啊,碎息。”

“……,……,……”他再也压抑不住了,径直趴到她身上,哭了。

他已为自己的文明做了一切,可命运却将他逼至死地。他做对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

他就这么在她身上哭了一晚上,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做什么了——他才16岁。

而她,则和以前一样,只是用手抚着他的头,然后告诉他:“没事的。”

…………

“你这件衣服上怎么全是泪渍,特别是胸口和肩头?”擎天正和人类的人员一起检查她要带回神界的东西。初阳的光照在白皙的花岗岩楼顶——他们正站在那。楼顶旁正停着神界的舰艇,在场的人里,还有昨天监视会议室的两个男人,似及他。

仅管多次清洗,但还是能看出他眼角的红胀和那难以掩饰的困乏。

“囚服而已,有什么关系。”她对擎天说。

“这就更奇怪了,你带囚服回去干嘛?不怕神界的人说闲话吗?”

“……,你放着就是了,”她双臂交叉放在胸前,“至于神界的人,不让他们知道不就行了。”她又扭头看向身后的几个人类,那两个男人正假装自顾自地干着自己的事,而他,则依旧一幅半睡不醒的样子。

该解开生灭之咒了。一个男人拿着一把刻着符文的钢尺,贴在她的脖颈封印处,念动了一串听不懂得咒语后,那脖颈处的符印便逐渐消散。至于那个苍色系少女,到现在还在养伤。

“等我一会儿。”说着,她化成流光闪现到他的身后,一只胳膊锁住了他的脖子。

“!”他终于是彻底醒了,随后,他感觉自己被她带到了空中。她没有真得锁,只是用自己的力量托着他。

“让你见识下吧。神,就是这样的。”说着,她的另一只手举向天空。

筑天!

此前坠落在人间的神界之物,此刻尽数被重新唤醒,化成琉金,奔涌着,流向天空。

“这家伙。”擎天看着,有些无可奈何。

“这跟商议好的筑天时间可不一样啊!”年轻的男人叫到。

“算不上什么严重的事,这种时候,你还是少说两句吧。”中年男人跟着说到。

……

他又坐在了那片草甸上,他不知道他还能再在这里待多久,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有未来,但可以肯定,不会有人能折断他灵魂的锋芒了。

高天云层之上,她看着他,如那晚一样。“放心吧,我们会再见的。”

是啊,他的锋芒不会断了,可又有多少同样生着锋芒的灵魂,在时间的冲刷下,不是消磨殆尽,就是燃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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