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作者:千矢酱Q 更新时间:2024/8/27 0:24:22 字数:13292

夏蝉左眼的视力继承妈妈,右眼的视力继承父亲,他们一个不戴眼镜,一个戴眼镜。

所以当眉上留下的鲜血模糊左眼的视线时,夏蝉进入了一个近乎失明的世界。

春柳遇到她时,夏蝉正靠坐在小巷的墙边大口喘气。

『你是想躺在这,还是送你去医院?』

眼前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但是对方关心的语气让夏蝉很不爽。

「滚开...」

胸口难以平息的起伏让夏蝉连吐出两个字都十分困难。

『唉,那算了。』

那人似乎转了个身,却没走,而是若有所思地说:

『刚才打你的那群人没走哦,不会是想回来揍你吧?』

夏蝉心一紧,又想装作不在意,但还是被那人捕捉到了。

她又继续补充:

『你很厉害呢,把他们打得那么惨,不过他们很不服气的样子,说要赌三千块,找人回来揍你!如果是我的话,可能就同意了...』

紧接着,是刻意的沉默。

那人平静地等待夏蝉的回答,这也成了夏蝉妥协的最后一根稻草。

「能不能...扶我去你家...」

夏蝉说得支支吾吾,逃避在她看来是难以启齿的事。

『走吧。』

被扶起时,夏蝉觉得身旁的人格外的轻,应该是同龄的女孩。

「你为什么帮我?」

『看你可怜。』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春柳,你呢?』

「我叫夏蝉。」

...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这个房子,夏蝉会选择“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间卧室、一间厨房、一间厕所、一个客厅以及塞一个洗衣机就很逼仄的阳台。

「你一个人住?」

夏蝉左眼眉上贴着创可贴,图案印着哆啦A梦,右手拿着冰袋敷在伤口周围。

春柳帮她按摩瘫软的左手,手法很熟练,但并不是很舒服,因为春柳的手指指节缠着创可贴。

『是啊。』

「你爸爸呢?」

『他不在这住。』

「你妈妈呢?」

『她不在了。』

「哦...」

夏蝉点点头,开始无意识地环顾房间。

沙发旧得翻边,看起来像十年前的款式,没有多余的装饰;桌子分上下两层,上层是玻璃桌面,空落落的,放了些杯子、剪刀、纸巾等东西;下层则放得满满当当,有报纸、杂志、盒子、各种药、卫生巾、各色袋子、装着粉的瓶瓶罐罐和一些工具...

物品摆得很整齐,和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板一样,看得很舒服;但上下层物品数量的差别,一个浪费的少、一个累赘的多,从上往下看得很清楚,显得很不和谐,说明主人的品味不高。

墙是暗淡的白,光阴荏苒,难掩剥落的痕迹,一块块分布稀疏的、从外壳后露出的更白部分,就像是长在墙上的不规则的皮癣。不过比学校又是球印又是脚印的灰墙好得多,要不怎么说一白遮百丑。

再仔细一看,墙上分布着极细长的裂纹,这是属于墙面的经脉,南方湿气重,待久了就会出现这种裂痕。

电视桌上也是空的,于是夏蝉问:

「你不看电视吗?」

『坏了,本来留了很久,后面就丢了。』

「哦。」

夏蝉摸了摸口袋,悲哀地发现手机不见了。

「对了,你有手机吗?」

『喏。』

没见过的杂牌机,还有几道裂痕,屏幕也是花花的,但是贴着膜,装着手机壳,图案也是哆啦A梦。

夏蝉放下冰袋,拿着手机走到房间里拨打,其实房间就这么大,倒有点多此一举。

「喂。」

“喂,你是?”

屏幕对面传来温柔的女声。

「夏蝉。」

“啊!蝉蝉,你跑哪去啦,担心死我了,你又去打架了对不对,让你爸知道又该骂你了...”

夏蝉在对方开始说话时就把手机举远,女人那浓郁的脂粉味哪怕隔了屏幕,都能靠着传声器的振动钻过来,等对面说完,她才重新放回耳边。

「额...我要在外面住,就不回去了,你...」

夏蝉转身拉开房门,问向春柳:

「你有银行卡吗?」

『有啊。』

「借用一下,有急事。」

『...很急吗?现在过去?』

「非常非常急的事,快点快点!」

『...好,等等...密码是...』

「要什么密码,拿来!」

夏蝉抢过卡,把门一关。

“蝉蝉,你在和谁说话啊...”

「废话真多,听着,卡号是......打点钱过来。」

“蝉蝉,你说慢点,我没听清,你是不是又要到你房子那住,那里人少,还是回家里热闹,我还能多陪陪你...”

声音戛然而止,夏蝉把电话一挂,乐得清静,她知道那女人精明得很,只是找借口多说说话,讨好她这个便宜女儿罢了。

回到客厅,夏蝉把卡和手机丢还给春柳。

『打好啦?』

「好的很。对了,你有多余的衣服吗?」

『有,你不回去了?』

「懒得回去,在你这住一晚,卡里打了钱,住宿费从那里面拿吧。」

『我不能要,你取回去吧。』

「打都打了,把它们花了不就行啦。」

春柳攥着银行卡,没说话。

过了一会,她才起身:

『我去给你拿衣服吧。』

「好。」

见春柳收了钱,夏蝉像打了胜仗的士兵,大大咧咧地跳坐到沙发上。她翘起二郎腿,摇着脚尖,活脱脱的街溜子。

『给你衣服。』

从房间出来的春柳把衣服递给夏蝉,灰溜溜的短袖,洗白的牛仔短裤,带着岁月的陈迹。

夏蝉挑了挑眉,随口问:

「穿了多久了?」

『一两年吧。你嫌弃吗?』

「看你也不懂,有种设计叫“做旧”,很时尚的。」

夏蝉扯走衣服裤子,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有股洗衣粉味和若有若无的清香,然后径直走进厕所,同时也是浴室,或者总称为卫生间。

浴室的门是推拉式的,用过的痕迹很明显。夏蝉试着推了推,差点把门拆下来,在春柳的提醒下才知道要把力道集中在门的中下部分。

开了门接着开灯,夏蝉一敲开关,只见灯泡频闪了几下,差点以为要爆了,好在恢复了正常运转。

浴室内的布景很朴素,窗口对着另一栋大楼,靠得很近,所以阳光很少;窗子上贴着防窥膜,上边气泡的痕迹很多,它们被尽力推向膜的四周,但还是会留下褶皱,很不好看。

在这个房子里实用和美观似乎是冲突的。

夏蝉拿起花洒小心地避开伤口,头发的话用手湿点水揉洗就好。她仔仔细细清洗着身子,温水顺着起伏的躯体流下,飞溅的水滴落到地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

花洒似乎也是坏的,像是焉巴的黄瓜,水才刚喷出来就垂下了头,让人舒服不得;洗发露沐浴露也没甚可选的余地,架子上的它们一个在左,一个在右,立得分明,饶是夏蝉单睁着右眼,虽不清晰,也并不难分辨其数量。

浴室内可供腾挪的空间很小,如果正对着花洒,屁股后面就是洗手台,洗手台旁边就是厕坑。

二层的置物架被钉在墙角,上面还放着洗漱用品和几个肥皂的收纳盒,洗手台上也有一个收纳盒,夏蝉不是很明白买那么多肥皂干什么。

『你洗好了吗?』

「快啦...」

夏蝉不喜欢别人催她,父亲并不管她,妈妈倒是喜欢唠叨,而现在只有那个女人会这么做。

不过夏蝉还是很快出来了,因为比起她那房子,这里没什么好洗的。

夏蝉把脏的上衣、内衣裤和破洞裤统统扔进仿藤编的收纳筐里,她也懒得穿内衣了,现在这样还清凉一点。

她一边擦着湿答答的头,一边打开冰箱问:

「好饿啊,有吃的吗?」

冰箱和夏蝉的肚子一样空阔,瞬间浇灭了她的热情。

『有泡面,你要吃吗?』

「勉强接受。」

『不愿意就算了,勉强吃下的东西也没它原本那么香,或者你愿意现在下去,到下边便利店买点。』

夏蝉往外看了看,夜溢满了天,街上点起一盏盏灯,灯影幽长,一个行人也没有。

「算了,楼还挺高的。」

春柳拿出一箱泡面,还没开封,是康师傅的香菇鸡肉味,这个口味平淡得可怕,有时还不如放盐的白水煮面。

『你自己泡啰,我先去洗澡。』

「去吧去吧。」

再平淡的鸡肋吃进肚子里也是能量,填饱肚子胜过一切色香味俱全。

不过夏蝉很快又犯难了:

「喂,你这没有热水壶吗?」

『烧水拿烧水壶,先装水,然后放电磁炉上加热。』

「哦...」

夏蝉摆弄了一下,大致知道怎么操作,随后就烧开水,开箱子,撕盖子,放调料,加热水,压上盖子,大功告成。

接下来是等待。

夏蝉觉得无聊,便走到阳台前,那里有一道纱门,上边积着细小的灰尘,手指轻轻一揩,指头便多了点脏污;她用力一开,门便脱离了轨道,尝试复位,可总不得要领,只能尴尬地放在一边,等着春柳过来处理。

本就不大的地方,旁边还放着洗衣机,实在没有走动的空间,夏蝉也不打算乱动,单看着天,也便消磨时间。

栏杆新上过漆,稀稀疏疏分布着几个生锈的空洞,也不知经历多少年的雨打风吹,腐蚀的锈迹像一块块斑点,你看着的时候不会注意到,等你想搭个手又不舒服。

可夏蝉还是找了块好位置。

她左手搭在栏杆上,右手搓着鬓边还有些湿润的头发,想着反正是短发,也不再麻烦吹风筒了。

风一吹,她打了个喷嚏,又觉得全身发凉,便缩了缩身子,倒也不在意,继续仰望天空。

这夏天与往常相比,也没什么稀奇的,只是早上太阳大了些,晚上月亮圆了些,星星多亮了几颗,却也没见着什么流星,真是白瞎了这么干净的夜空。

空气中浮着沉闷与躁动,这时如果有人问:

“夏蝉,你这夏天都做了什么?”

夏蝉一定脱口而出:

「不做什么,就是等夏天结束。」

『你在看什么?』

泡面还没泡好,春柳的声音就从身后传了过来。

「没什么,随便看看。」

『还把我的门给卸了?』

「这是意外...」

春柳轻易地将纱门复位,站在屋内问:

『有什么好看的?』

「你出来看就知道了,一起看。」

『有什么差别?』

「同样是天空,一个人看和两个人看是不一样的。」

春柳给她翻了个白眼,还是顺从地出到阳台,和夏蝉并排站在一块,这狭小的地方站两个人倒还勉强。

微风不燥,轻扯着发丝,把两人拉去同一方向。没有谁多说一句话,相互默契地保持沉默。

隐隐约约的,一股香味飘了过来,夏蝉以为是泡面好了,转头一看,却发现是从春柳那飘过来的。

仔细一嗅,是洗发露的薄荷味和肥皂的薰衣草芬芳,其中混杂着细若游丝的清香,淡而深远、清而悠长,夏蝉只在春柳的衣服上闻到过。

春柳察觉到夏蝉微妙的注视,她轻轻侧过头,却发现对方的视线与她还未交汇,便又错开。

夏蝉慌张地拉回视线,满脑都是春柳平静的双眼,只觉得心里小鹿乱撞,像是施了大圣铜头铁脑的法术。

夜间的虫鸣声大了百倍,空调外机隆隆作响,星星飞速地扑闪,夏蝉甚至听到喧嚣的夜风中裹挟着自己紊乱的呼吸。

直到春柳扭回头,夏蝉才松了口气。

但又难忍冲动,便再度趁着空隙瞄了几眼。又望望天,只觉得越发无趣,于是低下头看地板,显出一点莫名的拘束,随即,两颊蓦然红了起来。

饿的时候闻什么果然都是香的。

夏蝉吸了吸鼻涕,只觉得肚子前所未有的空虚。

就在她以为气氛要凝滞时,春柳忽然问:

『听别人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是真的吗?』

「你问这干啥?」

『星星不是挂在天上吗?你那么喜欢看,也说不出来么?』

夏蝉皱了皱鼻子,眉毛反拧,嘴巴拱成了矮扁的倒U型。

她想说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关系,星星天天都眨巴着眼,她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可很快,她似乎揣摩到春柳的意思,话到嘴边却即刻胆怯了,极短的踌躇之后,带着些许不安,她回答说:

「不知道。」

身旁响起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你那么喜欢看天,也没看出什么东西嘛。』

「天上的星星那么多,人死后要是变成星星,连万分之一都不到,说明...」

『说明什么?』

「说明宇宙中还有外星人,它们死了也会变成星星。」

春柳噗嗤一笑,被这老掉牙的说法逗乐了,她反问:

『你是不是傻?真有外星人,它们也住在星星上,死了还怎么变成星星?』

「那就对了,在外星人眼里,我们也住在星星上,你的问题,我可回答完了。」

『哦。』

春柳眼帘低垂,不似之前那样明亮,也不再说话,只是望着天。

返回客厅,浓郁的泡面香装满了原本淡雅无味的房间,夏蝉贪婪地吸了几下,转头问春柳:

「你要吃吗?」

『不用,谢谢。』

怪礼貌的,这不是她的泡面吗?不过也算是自己买下的吧。

夏蝉也顾不得什么矜持,狼吞虎咽地就吃完,嘴唇上都是油,实在没饱,又接着开了一包。

这香味勾引的手段本就了得,在这静谧深夜更是浓郁得如有实质,争先恐后地扑向春柳的鼻尖,敲着铜锣皮鼓大声吆喝自己的鲜美可口。

她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惨叫,在只有两个人的房子里格外响亮。

春柳俏脸微红,羞得要死。

「你吃嘛!难道还要我亲自泡给你?」

夏蝉看不下去了,不由分说地把泡面端到春柳面前,又拿来一双筷子塞进春柳手里。

「你不舍得多泡一包,就和我一起吃吧。」

『我不用。』

「你要不吃,我可就嘴对嘴强行喂给你啦!」

夏蝉一脸厉色,她是会这么干的人。

春柳神色古怪,迟疑地把筷子收到胸前,怔怔地盯了一会,还是和夏蝉围着桌子坐下。

「这就对了嘛,你这不好意思的样子,我还以为我是这房子的主人呢。」

『看你饿的那样,不先自己吃好,还想着留给别人吗?』

「都是剩些残渣碎屑,吃了没劲,不吃又浪费,给你吃好了。」

其实夏蝉还没动几口呢。

『那我就...』

「快点快点,还要我喂你不成?」

春柳把筷子插进汤汁里,夹起几根面,缓缓放进嘴里,很慢很斯文,完全不像夏蝉那样痛痛快快。

夏蝉没见过哪个饿着的人能这么矜持的。

她支起下巴,就这么盯着吃面的春柳,不知为什么,看春柳吃面比自己吃到还开心。

春柳察觉到夏蝉的视线,夹起的面条在半空中停住,她问夏蝉:

『你盯着我干什么?』

「好看啊。」

『吃面有什么好看的?』

「听人说,小时候吃过的美食长大以后再吃就没那么香了,因为味蕾的敏感度会慢慢退化,所以很多人喜欢看吃播,那些食物他们自己吃着没那么香,可看别人吃就能变成美味佳肴。」

『所以呢?』

「我看着你吃就很香啊。」

『那你拿来叉子,我...』

夏蝉突然握住春柳的手,把悬在半空中的面条送进自己嘴里。

『你干嘛!?要吃你自己夹嘛,筷子上都是我的口水,你不嫌弃吗?』

夏蝉把面条吞下肚,不爽地说:

「空着肚子装淑女才让人嫌弃呢!我就是看不惯你明明饿着还装矜持的模样!」

夏蝉本是没事找事,可这没由来的话却把春柳的回忆挖了出来。

春柳默不作声,仔细一瞧,就发现她眼眶红了一片,眼角噙着泪,却还咬着嘴唇努力忍住。

「不是,你哭什么啊?」

夏蝉有些慌乱,她赶紧扯来几张纸巾想帮春柳擦眼泪,却被对方推开。

『我没事。』

「都要哭了还没事,那我头上的伤也不算事,你别哭啦,我要是说错话了,你骂回我,你打我也行啊...」

夏蝉手足无措,明明是春柳哭,却像抽打在自己心上一样难受。

『我真的没事。』

春柳放下筷子偏过头,用掌丘擦去眼泪,随后便传来低微而压抑的抽气声,她快速站起,躲进了房间。

夏蝉呆呆地看着泡面桶,有些烦躁,不做点什么的话总觉得过意不去,何况还抢人面吃,于是她来到卧室前,敲了敲门:

「放我进去。」

『门没锁。』

「哦哦...」

夏蝉尴尬地推开门,见到正端坐在床边的春柳。

「对不起。」

『我都说了我没事。』

夏蝉坐到春柳旁边,说:

「你没事就和我多说说话,说出来就有事做了,也没那么难受。」

『我不难受...』

「不难受也不能当哑巴,想说什么就说嘛!」

『...你愿意听吗?』

「你说,我听。」

『妈妈以前和我说...』

春柳又停住了,她垂下头,连着深呼吸几次,才接着平静地倾诉:

『妈妈以前和我说,知道自己准备要死的老人,吃东西都会很慢很慢,因为他们知道,死了就再也吃不到世间的食物了,所以要仔仔细细去品尝。

她说,老人吃的不是食物,吃的是放不下的挂念。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医院看着妈妈吃东西的动作越来越慢,有时候,一夜之间就像老了十几岁。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拉着我的手说:春柳,你以后吃东西要慢些,知道了吗?

我问:为什么?

妈妈哭了,她说:吃慢些,对身体好,妈妈陪不了你了,哪天妈妈想你了,想来找你,年轻人都吃得快,你也吃快,妈妈怕找不到你,你吃慢些,妈妈就认得是你了...你吃得急,妈妈就怕你饿着了,千万别让自己饿着,知道了吗,妈妈看不了你了,吃慢些,听到了吗...

我不记得那天怎么和妈妈说的,只记得一直在哭,一直在哭,哭到喉喽疼,吃东西也难受,后来,就再也舍不得吃快了...』

夏蝉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喉咙被堵得说不出话,她想安慰春柳,反倒被对方安慰:

『没事的,都过去了,我舒服很多了,谢谢你。你也笑一笑,别被我影响了。』

「怎么会!你以后...你以后有什么想说的,和我说就是了。」

『不说了。』

「为什么?」

『有些话想的时候记不清,说出来又忘不掉,干脆就不说了。』

说罢,春柳站起身,好像如释重负,重归往日的平静。

『我去收拾桌子。』

...

夏蝉仰天倒在床上,呈“大”字摊开,刚吃饱就躺下对肠胃不友好,但确实很放松。

她想着春柳的话,眼睛却忍不住观察这间卧室。

床上两只枕头、一张被子,颜色也素得很;床头放着风油精、花露水、红花油和化瘀膏,摆得很齐整。完全不像寻常女生那样堆满布娃娃,倒和夏蝉很像,只不过把这些瓶瓶罐罐换成烟、假刀和棒球棍。

长方形的房间一目了然,靠门左侧是可拆卸的简易衣柜和一张桌子,右侧是房间原装的贴墙衣柜,床堆在最里边的角落。

套着布套的塑料架子上挂着便衣和校服,随取随穿;柜子无须开来看,也知道没放什么东西。

夏蝉走进架子,下意识地凑近脑袋闻了闻,首先是最浓郁的洗衣粉味,其中携带着一丝丝倔强的淡雅清香,如万花丛中一点绿,一树梨花压海棠;除此之外,还有从底下传来的肥皂香气,低下头,才发现放了块装在小方盒的肥皂在底面。

她想着,至少蟑螂肯定没心思光顾这里。

她又来到墙边,洁白的墙面被铅笔画着调皮的画,上面能辨别的有喜羊羊、神奇宝贝和哆啦A梦,还有一堆看不懂的小人。

夏蝉比了比,画作最高的地方不超过自己的胸口,肯定不是最近画的;又摸了摸微微发凉的墙面,用力一抹,笔迹没有变化,也不知放了多久。

『这是小时候画的。』

春柳不知何时到了夏蝉身后,见夏蝉盯着自己的“黑历史”,她也没在意,只是平淡地说:

『以前没擦干净,现在也擦不掉了,干脆放着,也没影响。』

「这样啊。」

『很难看对吗?』

「没有啊,很有童趣,我很喜欢。」

春柳闻言沉默了一会。

『你要睡了吗?』

「不吧,先坐一会消消食...和我说会话吧。」

『我明天还要打工呢。』

「只是睡前夜谈,不会...」

天花板的灯突然闪了几下,“啪”的一声碎响,卧室陷入黑暗。

「啊、啊...?这是炸了吗?」

一道刺目的光骤然亮起,夏蝉微眯双眼,看清是手机背的电筒,春柳的声音从灯光后传来:

『没事的,过一会就亮了。』

「现在也挺亮的。」

『那我关了。』

房间重新陷入黑暗,春柳走向桌子坐下。她打开台灯,灯光黄黄的,并不是很亮,不足以照亮整间房,她就在这微弱的光下开始捣鼓东西。

「这么黑,你不睡吗?」

『不睡。这灯不会亮着你吧?』

「不会。」

想了想,夏蝉又下了床,摸着黑把还未复明的顶灯关了,才再度躺下。

床不算很软,枕头也是,不过上面散发着一股药草香和白玉兰的味道,夏蝉以前觉得白玉兰的味道很臭,可现在闻着倒也不抵触。而最重要的,能让夏蝉安心睡下的,是那股时隐时现的清香。

『你不是还要说话吗?』

「关着灯又不是不能说,反正也是暗着,干脆就这样睡下,倒也舒服。」

『我不会吵着你吧?你要是嫌我吵我就到客厅去。』

「不会...你赶紧躺下睡觉当然更好。」

夏蝉脸有点烫,她是有私心的,接着又问:

「你在做什么?」

『衣服破了,我得补一下;还有替别人接的针线活,有点麻烦。』

「会很久吗?」

『不知道,看我困不困吧。』

「希望你不是咖啡成瘾者。」

『你怎么很希望我睡的样子?』

「不睡...不睡怎么养好精神,你明天不是还要打工吗?」

『谢谢。』

可春柳终究还是没上床。

夏蝉翻来覆去睡不着,像有蚂蚁在身上爬,那昏黄的台灯在眼前隐现,竟变成斑斓而迷幻的霓虹灯,闪射出扰人的杂光,刺得夏蝉睡不着,连带着心思也被撩拨得急躁。

一个奇异的想法忽然浮现:

自己好像喜欢上春柳了。

夏蝉翻过身,看向春柳忙碌的背影,蓦然心跳加速,只觉得分外可爱。

平生第一次对一个人有感觉,还不到一个晚上。跟她回家时甚至没看清她的脸,自己难道被一包泡面俘获了吗?

夏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不管怎么思索,怎么推翻,怎么否认,满脑子都是春柳...喜欢春柳的笑、喜欢春柳的泡面、喜欢春柳的小房子、喜欢春柳的淡淡清香、喜欢春柳脆弱的样子、喜欢...

她终于确信,她真的喜欢上春柳了。

夏蝉从不相信有人可以如此快速地、轻易地喜欢上另一个人,哪怕是天生抱有好感的父母,等你认真了解之后,或许又不像最初那般喜欢。

可自己难道就了解春柳吗?只用了一个晚上就了解了吗?了解之后还会喜欢吗?...

答案越未知,她就越想知道。

感情就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一见钟情也好,日久生情也罢,别的不会,单单是她。这种异样的感觉,当她把拳头打在男生脸上时不会有,当她和女生相处时不会有,当她被表白时也不会有...

唯有面对她,夏蝉愈发好奇,愈发想了解。

那昏黄的光突然静了下来,就这么一直亮着,久到亮了一夜,可夏蝉不觉得刺眼,只觉得困倦,直到眼皮打合,渐渐沉睡过去了。

...

那晚,夏蝉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她梦见她向春柳告白,向她求婚,给她戴上戒指,拉着她的手,和她亲吻...梦不是连续的,场景风云变幻,可每一个情节却又奇异地接续在一块,成了一部老式的爱情电影,电影的一天不是固定的24小时,它顺着女主角发生变化,和春柳在一块时长些,不在一块时短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夏蝉猛然惊醒,明媚的阳光涌进房间,从窗帘的四周钻了进来。

她定睛一看,床上只有被自己卷成一团的被子,又赶紧摸了摸旁边,没有睡过的痕迹,也没有残留的温度。

夏蝉一急,以为春柳已经走了,光着脚就火急火燎地冲出房间。

「春柳!」

『干嘛?』

春柳从厨房里探出个头,疑惑地望着夏蝉。

「哦、哦...没事。」

夏蝉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她呆呆地站着,眼睛还停留在春柳缩回头的推拉门上,门后传来声音:

『没事就去刷牙洗脸吧,我煮了面,还要等一会...还有,记得把拖鞋穿上。』

「哦、哦......诶!?」

夏蝉心思全然在春柳身上,直到某样东西让她喊了出来。

「我的裤子!?怎么会!!」

自己的破洞裤居然被补好了,缝的补丁还是哆啦A梦!这让自己怎么见人啊!!

『吵什么啊?』

「我的裤子!你!...」

『你什么你啊,我看它破了,就补好啰。』

「这是时尚诶!你不懂,唉...」

春柳没再理会夏蝉,她觉得裤子破了就应该补起来。

夏蝉怒视着厨房的方向,可一想到是春柳补的,火气瞬间就消了。

这世上除了春柳,不管是谁做了这件事,夏蝉一定先往他脸上呼一拳,哪怕是父亲,哪怕只是一件小事,可偏偏就是她。

夏蝉盯着裤子上的哆啦A梦,突然又觉得有点可爱,想着不穿就行了,还能收藏起来。

穿上拖鞋,刷着牙的夏蝉也没闲着,而是进到厨房,去看春柳煮面。

一身短裤短袖的春柳掀开锅,热气盎然,升腾的水雾掠过她的脸,又被抽烟机拉走,明明只是煮菜的寻常景象,却如同清水出芙蓉。

夏蝉嘴里的泡沫一不注意掉了一块在衣服上,吓得她赶紧掩饰地擦去,好在没被春柳发现。

锅里是清汤面,放了两个鸡蛋、切片的火腿、分段的丝瓜和掰好的菜心,其实已经煮好了,春柳尝了尝咸淡,又撒了点盐,用锅铲轻轻搅拌。

「好清淡...」

夏蝉嘴里含着泡沫忍不住抱怨。

『你可以选择不吃。』

怎么可能不吃,我不止吃面,我还想吃你呢!

夏蝉也只敢在心里贫嘴,面上却说:

「人是铁、饭是钢,你都煮了我当然得吃。」

『那就快到外面坐好,我帮你装进碗里。』

「好!」

一不小心又差点吞咽泡沫。

桌子上,吹着热腾腾的面,春柳问道:

『你一会就走吗?』

「是啊。」

『去干嘛?』

「闲逛,或者打架吧。」

『你天天都打架吗?』

「看情况吧。」

『你不上学?』

「懒得去了。」

『有学不上,你是不是傻?』

「我要是傻,那一班都是蠢猪。」

闻言,春柳忽然有些失落。

『真好...』

「这有什么好的,你不上学吗?」

『上啊,只是每天都很累。』

「哪个学生不累的,是不是你天天弄你那些活计?说起来,你那么辛苦弄那些做什么?」

『攒钱。』

「干什么?」

『治病。』

「治病...?」

夏蝉一瞬间瞪大了双眼,也不管摔在地上的筷子,赶忙端详对方的面容,却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

『你看不出来的,医生管它叫“疑难杂症”。』

「会...会死吗...?」

『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春柳笑了笑,没有一丝悲伤。

「那要怎么治?只要钱吗?还是需要移植?国内就行?还是要出到国外?病怎么样了?早期还是晚期?需不需要立刻去住院?...」

夏蝉呆愣愣地问了一大堆,全然没注意到春柳疑惑的眼神。

『你那么关心我干什么?』

夏蝉都要哭出来了,自己已经准备好要告白了,必须拿着一大束鲜花,洋洋洒洒的几千字情话,钻戒要大还要有设计感,然后藏在花束里或者用魔术从身上变出来,最后半跪在地上献花,彼时礼炮齐响,天上烟花绽放,在漫天的彩纸和绚烂的火光中,两人就此坠入爱河。

「我...」

夏蝉做不了什么,她们昨晚之前还是陌生人呢!

她心想:是啊,她还不够了解自己,不会轻易私定终身;自己也不够了解她,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所以,必须更进一步!

「你一会要去便利店打工对不对?」

『是啊,怎么了?』

「我和你一起去!额...我的意思是,体验一下...」

...

“哟,春柳,你来啦,这位是?”

一个身材丰腴的矮胖女人见着春柳,当即从椅子上站起身。

『我朋友,一起来帮忙。』

“好好好,两个人配合着干活也利索,不过,打的只有你那份的工哦。”

『好,我知道。』

“你好好看店,我有事出去了。”

老板娘边丢下话,边拨打电话快步离开:“赶紧摆开桌,我今天陪你胡三圈...”

看着她臃肿的背影,夏蝉问:

「她是谁?」

『她是这的老板娘,也是我妈妈的朋友,我能到这打工还是因为她的帮助。』

「哦...」

环顾这家便利店,不大也不小,即便是早上,可灯光也太弱了,给人一种陈旧、灰暗的感觉。门口有个小货架,摆着一包包槟榔,进门右侧就是柜台,玻璃柜里摆着满满的烟,左侧是三排货架,两个饮料冰柜和一个冷藏柜摆在一块。大类的商品都有,从吃的到用的分类摆放,倒应了那句“麻雀不大,五脏俱全。”

春柳从柜台里拿出小本本去核算商品的数量、单价是不是和进货的一致。

夏蝉无事可做,于是便问春柳能不能买包烟抽,被她拒绝了,自己又没钱,要是私自拿了可就算盗窃了。

她固然喜欢打架,可从没偷过东西,更重要的是,春柳在旁边看着。她其实没烟瘾,只是抽着好玩。

于是夏蝉拿起扫帚装模作样地扫地,可过道本身就偏小,让她扫得十分难受,但更难受的是春柳的病。

她这病到底严不严重呢?她还不知道自己喜欢她,那要什么时候告诉她呢?后面的一系列告白求婚要怎么办呢?先陪她去医院把病看好吧,等健康之后再说...

想着想着,夏蝉竟下意识地趴在货架边,偷看另一边的春柳,只觉得她细致认真的样子也那么可爱。

春柳核算的速度很快,嘴也没闲着:

『你盯着我做什么?』

「没有啊...我扫着地呢...」

『就这么点地方,你不如坐在柜台接待客人。』

「哦...」

夏蝉坐到柜台,与春柳的距离一下子拉远,没有什么距离产生美,反而让她更郁闷了。

她支起脑袋,呆呆地盯着春柳,感觉离得忽远忽近。

光顾便利店的客人有沉默的大叔,指着玻璃柜买烟,只要二十几块的;结伴而来的三个叔叔,扯着方言,从冷藏柜里拿出好几听啤酒;带着遮阳帽,拉着小推车的老奶奶,多半刚从超市里出来,斤斤计较是不必说的,她不多话,不想让人看出她的目的;几个从烈日下出浴的小孩,黑黄黑黄的皮肤,蹦蹦跳跳来买饮料和雪条;苍老的太爷,戴着军绿帽,少了只手,说的话根本听不清,他看了很久,最后选走一袋糯米粉,还不忘买了几根棒棒糖...

中年人多用手机支付,小孩和老人则用纸币。买烟的,夏蝉就看标签收钱;拿货架上的,夏蝉便大声问春柳这要收多少钱,春柳总是很快回答,而且分毫不差。

接着,夏蝉就在听收款音,拉开抽屉、找零钱、关上抽屉之间循环往复。

她心思虽不在上面,但是简单的加减乘除也没出错,只是感到无趣,好在可以看着春柳。

春柳从杂物间里走出来,坐到夏蝉旁边,看来是弄完了:

『你做得不赖嘛。』

「还好吧...」

夏蝉害羞地低下头,很庸俗地悄嗅春柳身上的味道。

『你没事吧?』

「诶...那个...」

夏蝉用食指挠着脸颊,突然想起来这的目的,她忙问:

「如果你病好了,有没有想做的事?」

夏蝉这一问让春柳有些猝不及防,她想了想,说:

『继续攒钱。』

「啊...为什么?」

『还要生活啊。』

「除此之外呢?」

『可能...还有一个梦想吧。』

「什么梦想?」

这个时候春柳反倒不好意思了:

『就是...就是...你别笑我,我想买一个面朝大海的房子,外墙要刷成红的,越红越好,然后每天坐在门口,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就是看着大海,房子里面放着一个大书架,摆满哆啦A梦的漫画,还有我看的其他书,还有...』

春柳越说越兴奋,可突然间,她却停了下来。她没去过海,更没住过第二个房子,想说更多的细节,可什么都想不出来,何况连病都没治好,现实的引力沉重到把她舌头扯下,梦想在戛然而止的空气中消散,唯独留下血淋淋的沉默。

「还有呢?」

夏蝉点着头记下几个关键词,却发现春柳突然不说话了,对方咬着嘴唇,一点一点冷静下来,外头传来三轮车的引擎声,她像是找到了机会:

『送货的来了,我去看看。』

春柳和送货员交谈,对方说:

“货有点冲突,饮料晚点到。”

『好,我知道了。』

两人开始卸货,又把东西一件件搬进店里,夏蝉跑来帮忙。

东西不多也不重,春柳的话却让夏蝉魂不守舍。

三轮车远去,春柳提着最后一袋米走入店门。

也许是抓得太用力,眼尖的夏蝉忽然看见春柳的手指渗出血,透过创可贴染红了一片,她赶紧帮忙去抬,运到了米柜旁。

『谢谢你。』

「你没事吧?」

夏蝉握住春柳的手,想凑近点查看她的伤势,却没想到后者触电般抽了回去,创可贴蹭过夏蝉的手,留下极短的刺挠感。

『我自己处理。』

春柳也发现了,赶紧走去店里的洗手台。

夏蝉想跟上去,却仿佛有堵墙挡着,阻止她前进,她以为她只是在关心,可到底太越界了,表现得实在很古怪。

等春柳出来,她手上缠了新的创可贴,神色如常,开始分拣、摆放货物。

夏蝉跟着帮忙,想说点话却堵在嘴边,春柳明明和自己说了那么多,可为什么还是有种疏离感呢?

一通忙碌之后,直到午饭时间,老板娘兴尽而归,她催促着春柳快去吃饭,然后再赶回来。

于是夏蝉问:

「我们去吃饭吧?」

『嗯。』

「去吃什么?」

『买点菜回家吃吧。』

「那可不行!多麻烦啊,去外边吃吧。」

夏蝉感觉又来了个机会,心里盘算着,那女人一般会给自己转个几万,都在春柳卡里,自然要花在春柳身上。

『不用了吧...』

「陪我去嘛,花的是我的钱,你怕什么!从来没做过的新鲜事,就该体验一下!」

夏蝉这回学聪明了,抓的是春柳的手腕,主动的是自己,脸红的也是自己,这手说什么也不会放。

『我想一想...』

春柳沉默了片刻,手无意识地握成拳,然后笑了笑,说:

『...好、好啊,要去哪?』

「跟我来。」

夏蝉带她来到一家餐厅,招牌叫花之语,穿插在一个粉红的大爱心中,不待春柳仔细看,就被拉到了里面。

侍者替她们推开门,最先吸引眼球的是挂在天花板上铝合金制的巨大蜘蛛网吊饰,舒缓的爵士乐从小舞台上飘来,优雅的奏乐者站在上面,看起来轻松惬意。

大厅的主色调为简约的白色,空气中飘着柠檬的香薰味,顶头是设计繁复的水晶吊灯,但没有亮,而是换做昏黄的芒果色小灯,映衬着玻璃箱内澄澈的汽酒,四周围着各种花,其中以紫丁香最多。

桌面铺着镂空花边的白色桌布,上面摆着一束装在玻璃瓶内的白玫瑰,一旁仿上世纪样式的烫金卡片呈倒V型站立,印着座位号和当天的日期;还有考究的雕花蜡烛,初闻是柑橘的清香,再闻又有黑樱桃混杂着小苍兰的芳馨。

店内人很少,夏蝉便随意找了个位置。可春柳看起来很不适应,几次僵住,都被夏蝉强行拉着继续走。

对比起悠闲自得的夏蝉,春柳简直像处刑犯一样茫然无措。

等落座了,她才发现一个奇怪之处:这里的座位竟都是两人座。

春柳看着夏蝉推到自己面前的菜单,小心翼翼地翻开,不由皱眉:

『怎么都这么贵?』

「点你想吃的嘛。」

夏蝉眨巴着眼,把选择权都给春柳。春柳不想扫兴,可对价格又十分心疼,于是说:

『你来点吧。』

「好。」

夏蝉看出春柳很不适应,想着等吃到嘴里就好了,于是招来服务员,随意点了几个菜。

餐前面包,松露色拉,金枪鱼塔塔,炭烤章鱼,照烧肋排,再加上餐后甜点和少许服务费,价格已经来到四位数。

春柳楞楞地看着,怎么也下不了筷子,不是因为不会吃,而是因为她觉得根本吃不起。

如果不是夏蝉带她来,大概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经历。

「吃呀?」

夏蝉疑惑地看着春柳,以为她害羞,便想替她夹菜,可刚抬起手却僵住了,她怕被春柳看出是在献殷勤,然后更疏远自己。

可是实际上,春柳和她本就有一层隔阂,并且很快就要爆发。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

夏蝉觉得此刻的自己真是天底下最笨拙的爱慕者,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浪漫,就像拿宝石献给盲人,对着聋子深情歌唱。

『对不起,我去上个厕所。』

春柳起身离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蝉看着眼前的食物,却提不起半点食欲,明明吃泡面和清汤面的时候吃得很香啊?难道眼前的食物还不如这两?

她满脑子都是春柳,苦等了很久,却始终没见到期盼中的身影...又煎熬了一会,她恍然大悟,猛的站起身跑到前台。

「那个,服务员,请问二号桌的另一位客人呢?」

“请稍等...是这样的,她付过钱就离开了,还让我们转告您,赶紧回家,不用去找她了。”

夏蝉想都没想就冲出门,一直来到便利店前,远远躲着,却不敢接近。

看着忙碌的春柳,夏蝉欲哭无泪,指甲攥进手心里都没感觉,最后似乎想通了,才像只落魄的小狗,灰溜溜地滚“回家”。

...

夏蝉在门口踌躇不前。

面前的大房子豪华气派,但不是她的家,她的家在四年前就被妈妈带走了。

她刚刚漫无目的地走了几个小时,兜兜转转,却又回到了这。

思来想去,她还是拖着步子开门,经过客厅时,自然地忽视在看报纸的父亲,他往常不见,今天待在家倒显得稀奇。

又经过厨房,妆容华丽的女人在熬汤,正小心地用汤勺搅拌着锅底。

一看是夏蝉,她顿时喜笑颜开:

“是蝉蝉回来啦,快到外面坐好,汤快好了,趁热吃才鲜美。”

「哦。」

冷冰冰地应了一句,夏蝉没有停留,而是继续走到自己的房间,推开门,许久没来,摆设却没什么变化,随即关门反锁,便把脸砸进松软的大床。

她感觉晕乎乎,满脑子都是春柳的身影。

不一会,敲门声传来。

“蝉蝉,别趴着睡,对胸口发育不好,你开下门,我和你说说话。”

「别吵我...」

夏蝉的脸埋在床里,声音从同样陷在里面的嘴里传出,显得瓮声瓮气的。

女人沉默了一会,又继续说:

“蝉蝉,你昨晚有没有累着,是不是把手机弄丢了,我给你新买了一部,再给你转点钱,连同上次的一起,你随便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随后女人便后退一步,双手抱胸,似乎知道女儿一定会出来。

果然,门被暴力地拉开,“嘭”的一声猛撞到门吸上,女人故作关切地迎上女儿愤怒的神情。

「你什么意思?」

“我这不是怕被骗吗?上回你一通电话打过来,就让我转钱,我哪晓得该怎么办,稀里糊涂就答应了,我原是想着,你反正和你那群朋友在一块,又有外头的房子,不愁吃不愁穿,就干脆没转过去。这不,现在你也没事嘛...”

夏蝉踉跄地退了几步,后面的话一点都没听清,垂下头,泪花夺眶而出。

她花的几千块,都是春柳辛辛苦苦攒的钱?!

红润的脸霎时间惨白,夏蝉颤抖地转过身,脑袋是热的,手心却是凉的,她突然抬起头,看向书柜。

她快步来到书柜前,打开其中的暗格,拿出一张银行卡,紧紧抓在手心里,那是妈妈留给她的。

再度转过身,夏蝉已经擦掉了眼泪,没理会女人诧异的目光,她快步冲出家门。

...

夕阳下坠,万里红霞,天边被染上一层灿烂的金辉。

夏蝉气喘吁吁地跑到春柳打工的便利店,恰巧碰见正在搬一箱可乐的春柳。

『累成这样,你跑来干什么?』

「呼...喝...呼...喝...我来,还钱!」

『不用。』

「为什么?」

『都说不用了。』

春柳转回头,蹲下身子开始往冰柜里放可乐,没把夏蝉的话当回事。

夏蝉平复了呼吸,声音比上一句更大:

「我真的拿来了,不骗你!」

『所以呢?』

夏蝉噎住了,可还是不死心:

「你不是看我可怜才帮我吗?我现在更可怜了,你还愿意帮我吗?」

『你可怜什么?你活的不是好好的吗?还是看我太可怜,才想着继续缠着我?』

夏蝉胸口剧烈起伏,沉默了一会,她问道:

「能不能...和我出去玩一天?」

『为什么?』

「我会把刚才的答案告诉你。」

『我还要打工呢。』

「你的月薪多少?」

『三千。』

「三千,对吗?」

『是啊。』

「我用三千块,买你的一天!」

春柳皱着眉,站起来正视夏蝉:

『...你是不是傻?』

「我不傻...」

『嗯?』

夏蝉深吸一口气,好像花费了所有力气:

「春柳,我喜欢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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