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远征骑团出发的3小时后,西媞唤醒约书亚的240个月前。
站在布洛德的甲板上,艾瑞莎眺望着英骸之门的出口,就在刚刚,那扇英雄们为了阻挡妖魔进犯,将机体与性命熔化焊作的大门被布洛德的主炮轰得粉碎,门外侧的最上方,一架握着巨大圆筒状武器的大型战车面朝外镶在岩壁上,它的下半身与其他构成门的机体融成一团,从金属熔流的痕迹看来,正是它主导铸成了英骸之门,传说的救世主。
战车的上半身相对完整,它的胸腔被剖开而外露着,内外都攀附着数名外骨骼操纵士正在作业,战车胸腔内部,一辆缆车落到地面,从缆车里下来的MAGI似乎察觉到艾瑞莎的视线,便朝她挥了挥手。
MAGI的脚边,一条焦黑的人类脊椎浅埋雪中,当然在如此远的距离外,艾瑞莎自然是看不见的,她向MAGI点头回应,接着感到一阵胸闷。
如果真存在什么救世主,一定不会允许这种亵渎之事在眼皮底下发生吧。回去吧,艾瑞莎不愿再看,她背好磁道步枪,转身进了通往机库的步道。
(2)
奥妮斯塔尔悠然前进,下层中央舱室里,内在是约书亚的艾瑞莎面露难色地坐在餐桌前,对面与约书亚一桌之隔的西媞盯着她,绿色的眸子闪闪发光。
“把那盘卷饼拿来。”
“Ja,这就去。”
餐桌侧面的燃素壁灯时而明亮,时而黯淡,目送对方愉快离去的背影,约书亚捂住胃趴倒在了桌上,一想到刚躲过的死亡命运竟然这么快就要借救出自己性命的少女——西媞之手来上一记回马枪,约书亚发出哀鸣。
事情的缘由要从3个小时前说起,起因是约书亚向西媞说觉得又累又饿,西媞却表示现在他们仍然在妖魔的索敌范围内,不是休息的时候,但肚子饿好解决,于是就不知从哪里端出了一盘卷饼。
那东西被呈在硬面包片做的盘子上,表面撒着些红黄的蔬菜碎,那些发出焦糊气息和烟熏味的颗粒应该是某种肉干,而卷饼本身光在视觉上就超脱了食物的范畴,一步来到石头的领域。
吃那个不如吃盘子,约书亚感受到危机。
“之前的是错觉吗,我现在好像不太饿了,你要饿就先吃。”
“这是特别为您准备的,不用客气。”即使戴着面具也藏不住西媞的期待神情,之前没注意,西媞的眉眼其实还很稚嫩,也许只有十三四岁。
“我,过会儿好了。”约书亚实在没法对那样的神情说不要。
不知道从前的自己是和这位少女有过什么恩怨,还是说她真觉得那东西能吃?这会儿,约书亚倒握叉子,用力戳向面包盘中的卷饼,在碰撞出咔擦声的瞬间,手上的感觉让约书亚也无法确定究竟是叉子断了还是饼断了,说到底,为什么会是咔嚓一声?
“那个,盘子之后还要用,现在不能吃。”
“抱歉。”
约书亚放下盘子,转而闭上了眼睛。迄今为止的人生还是空白一片,曾逝去过一次的她,现在就要迎来第二次的死亡了吗。
死这种事我已经做过了,这次,我也一定能做好,MAGI,地狱相会吧。抱着决死之心,约书亚叉起蔬菜碎、几块焦黑的熏肉和一小块比盘子硬的饼皮一起送进了嘴里。熏肉干硬难嚼,但蔬菜的清爽甘甜冲淡了些许肉的焦苦,到这里还能接受。
接下去就是地狱了,咯噔、咯噔,咕噜。得益于身体不是自己的,约书亚用后槽牙使劲把饼皮磨碎,在一旁西媞热切的注视下,最终忍痛把口腔里的内容物都咽了下去。
“如何?”
“好味道,你有当杀,大厨的天分。”
“多谢夸奖。”
约书亚把缺了齿的叉子放回盘边,祈祷刚吃下的东西杀不死这具“一半是妖魔”的身体。
先打晕西媞,再趁机把那东西连盘子一起丢了,正当约书亚想着该如何处理掉剩下的危险废弃物,站在她旁边的西媞忽然紧地捏住了约书亚的肩膀。
(3)
“接受到不定向脉冲信号了,应该是布洛德在这附近设置的通讯部队,现在进行回复。”
说完,少女的肩膀低落了下去,难道不该高兴吗?奥妮斯塔尔慢慢停下,约书亚跟着西媞从上层舱室来到外头。
从大雪中出现的是几位穿着铠甲的骑兵,他们骑在像是拟态某种大型鸟类的步行机械背上,
到了燃素火光能被目视到的距离,骑兵们就远远地用挂在鸟形机械前方的燃素提灯打出辨识信号,西媞也调整手中提灯的遮罩回以信号。
“艾瑞莎她不爱和外人说话,请您在这等我。”
西媞背对着约书亚从顶部阀门上跳了下去,其中一名骑兵也从鸟形机械上跳下,约书亚本不打算偷听,但这副没长耳朵的身体擅自就把西媞与骑兵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其他人呢?”
“只剩下艾瑞莎,其他人、大家都死了,如果我早点命令他们逃走,至少还能多几个人回来。”
少女的背影颤抖着,骑兵那方陷入沉默,最后也只是一声叹息。
“没有你们垫后的话温室船已经毁了,他们,还有我们踏出要塞的时候就没打算回头。这不怪你。”
“可是,什么都没拿回来,连记录身份的标识也——”
“尸体都被轰得七零八碎了,怎么可能冒险呆在妖魔的索敌范围里一个个去找那种小东西。”
约书亚从身后轻轻按住少女战栗的肩膀,害怕,愧疚,这类情绪从西媞仰视过来的双眼中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来,那边的骑兵虽然面露怒色,但大概也不知如何应付小孩,只好点了点头,顺着台阶又安慰了几句后便匆匆骑回鸟形机械的背上。
“我们向旗舰发出定向脉冲了,留意回波就能顺着过去。之后再见吧。”
骑兵们还有其他任务,告别后就再次钻入风雪中远去。
两人回到奥妮斯塔尔中,设定好自动巡航,接着西媞就把自己锁进之前的舱室里,约书亚本想去安慰,但还是罢了,等到里面的啜泣声平息下来约书亚才叩响舱门,门打开了,但西媞快步走出来,似乎不打算让约书亚瞧见自己的哭脸。
“别在意。”
“我怎么能不在意。”
这,的确不是那么容易消化的情绪,让时间来处理吧,约书亚打算换个话题。
“西媞,无线电怎么了?”
约书亚留意到无论是之前与骑兵们的通讯,还是现在前往旗舰的引导方式都很奇怪,光信号和声呐在这种恶劣天气的表现比无线电都只差不好。
“好像是都市的遗迹和地面间有非常严重的电磁干扰,完全没法进行长距离通信,短距离通信的质量也一塌糊涂,我祖父出生之前就不再用了。”
“喔。怪辛苦的。”
“还好啦。”西媞似乎被约书亚逗乐了,莞尔一笑,但看着舷窗外不知何时消失的落雪,少女脸色一变,她抓住约书亚的手腕冲到扶梯上掀开阀门往外看去,雪停止了,也听不见风声。
“约书亚先生,暴风雪停了。”
“想打雪仗?”
“请您回驾驶舱把自己安置好,我们现在立刻去跟布洛德汇合。”
西媞滑下扶梯,扯着约书亚的裤脚拉她下去时远方的黑暗忽然被天顶的几道光亮撕裂,两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接着几道雷声滚滚而来,连奥妮斯塔尔的机体都微微震动。
“没了暴风雪的掩护以骑团的规模被发现是迟早的,没想到这么快。”
难怪觉得那光芒眼熟,那个是——
“都市发动第一轮炮击之后很快就会向地面投放妖魔,不知道会死多少人,但只要您能赶到布洛德,一定可以减少伤亡。”
约书亚跟在西媞后面跑进奥妮斯塔尔的驾驶舱,系上安全带之后这台六足的钢铁巨兽便立即在冻土上奔驰起来。
“就算你这么说,MF也已经没法用了不是吗?”
“布洛德上还有其他机体,之后再说,现在请您咬紧牙关,别说话。”
舷窗之外有如电闪雷鸣,越是接近目的地,大地的震动就越加剧烈,炮弹落点也更加密集,奥妮斯塔尔穿行其间,向着被雷光映出的巨大舰影飞奔而去。
(4)
远征骑团出发5小时后 约书亚醒来的240个月前
MAGI站在维护栈道的护栏内眺望着要塞群的最深处,原本在那的重力炉已经在几周移植给了将要出发的远征骑团旗舰布洛德,如今在那的是布洛德曾用的八组大型燃素循环反应堆,液体燃素翻腾着,充斥四周的蒸汽、杂音和高温让她觉得这里变得狭窄了许多。
“骑团长。”
发话的近侍曾经是王家骑士的扈从,而在MAGI驾驶的MF一刀砍断他主人的机体之后,当时在场的扈从轻易便将自己的忠诚易主了,原本也只是想在骑士的庇佑下糊口,没有送死的理由。
所以在前一天MAGI命令他登上布洛德时,她猜到近侍会以相同的理由拒绝,“剑鞘之下,骑团长,我和我的忠诚绝不离您左右。”
“把那四人都召集来了吗?”
“是,我让她们等在圣堂外,遗骸的状态良好,随时都可以移植。”
“迄今为止,感谢你的忠诚。”
“Ja,骑团——”
众多杂音之中,一缕银光切出,近侍失去首级的身体迟钝地退后两步,接着就翻出护栏摔了下去,地底深处的循环机组因饲料变得更加躁动。抹掉脸上被沾染的血污,MAGI背靠上近侍摔落的那处栏杆,回头见证那具尸体被炎涌吞噬殆尽的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