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猎兵睁眼醒来,他的身体飘浮在再造缸的一个隔间中,曾化作焦尸的肉体已几乎恢复如初。继在防风要塞群内,自己又死过了一次吗?被火焰吞噬的印象强烈地留在脑海中,猎兵从池中撑起身体,抓着被斩断过的手臂颤抖起来,心悸不已,他觉得有件很重要的事被遗忘了。
“醒了吗,你还很迷糊吧,被再造的人刚醒来都是这样的。”
一台动力框架站在猎兵身后,猎兵回头看去,那台工程用动力框架肩上扛着运输货箱,机体上并没有多少装甲,弧形玻璃舱盖下发话的是位女性操纵士,对方一头白雪般的长发,这在骑团内本该是很显眼的,猎兵却没多少印象。
“记得吗,装甲猎兵约瑟夫,你倒下前独自吸引了数十只妖魔的火力,为部队后撤争取了时间。做得好。”
动力框架伸手给猎兵好让他爬出再造缸,接着将肩上货箱的内容物倾倒进去。
“外面有人等你很久了,是‘齐力’的船员。对了,过几天再来一趟,领你的动力框架。”
七零八碎的残骸沉进池底,妖魔的碎块融解成碎块、颗粒,接着依附于人的残肢上。
“Ja,我也慢慢想起来了,辛苦了。”
猎兵对此景早已熟悉,他穿好新的连体式耐压服,向对方告别。
送别了猎兵,菲提姆看着眼前这片浮沉着众多尸骸的茶色池塘,思考起跨别3个循环后的第一餐该吃些什么。明天布洛德舰内似乎会开始庆功宴,还是不在这里浪费食品配额吧,动力框架的机械臂搅了搅池水,接着抬起手掌让黏稠的液体从钢铁手指间淌落,妖魔与人的本质都在其中。
猎兵走出嵌有“再造机关”标牌的舱门,附近的长椅上还躺着几位一脸没睡醒样的熟面孔,想必也是和自己一样,刚刚才从里面出来,在他们旁边,克洛,猎兵在生态舰“齐力”上的恋人立即扑进他怀中。
“约瑟夫,你以为你能死几次,照你这样,恐怕还没到种子地就——我们说好要在那下船的。”
“对不起。”约瑟夫与克洛相拥,小声道歉。
那时身在战场上的约瑟夫连这也忘了,是因为什么来着,猎兵试着回想,但想起的只有身体被烈焰焚烧的痛苦,他不自觉地将怀里的恋人抱得更紧。
“说起来,约瑟夫,你亲眼看到了黑之鸟对吧,她长什么样?我们只有听到她的声音而已,我记得你那时候喊得可大声了。”
“有吗?我不太想得起来。”
“你也是啊,我本来还想听听你打算怎么吹她的,算了,我告诉你吧。”
“是莉莉安啦,通讯部队里那个紫眼睛的。”
黑之鸟降临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是在传说的救世主麾下,就那样为骑团献身倒也不错。约瑟夫抚摸着恋人克洛的头,心却再次被某种隐约的狂热逐渐侵占。
“莉莉安?”
“骑团上面说是莉莉安自称为黑之鸟来鼓舞士气,作战之后骑团本想让她顺势当新的黑之鸟,但被莉莉安拒绝掉了。”
“真亏她能拒绝。”
“正因为有匹敌黑之鸟的实力才拒绝的了吧,你不是看到了吗?”
“嗯。”
“我说,你们打算聊到什么时候?”约瑟夫侧腹的肉被克洛掐了起来,战友们见此识趣地起身,打算离开,毕竟不是所有死者都有机会和亲人再次重逢的,具体人数,明天就会出来了吧。
“约瑟夫,克洛,下个循环是庆功宴,再下个是葬礼,你俩注意点别缺席啊。”
“知道了——”约瑟夫身旁的克洛笑意盈盈。
(2)
送葬仪式在布洛德靠近舰底机库的第一战斗甲板举行,参与者众多,而这里最为宽敞。骑团各舰除当时值班与下轮值班者都须参与,信使队由艾瑞莎、玛姬二人值守在奥妮斯塔尔,西媞作为队长必须到场,包括她在内的其余三人都在仪式开始前的三十分钟到场。
葬礼开始,首先,骑团长宣告了正式确认的折损,包含失踪在内的折损船舰10艘,无法修复的大破船舰4艘,无法再造者67名,其中械鸟骑兵23名,装甲猎兵31名,其他死者为武装舰与生态舰上的船员。
“死者比预想的要少,怎么回事。”
西媞体内的约书亚向站在身旁的菲提姆问道。
“您在战场上亲眼看见了远多于这个数字的死者,对吧?”
因为菲提姆和西媞的身高关系,约书亚这会儿抬头只能看见不妙的风景,只能直视台上的骑团长。
“是啊,舰船的折损也肯定不止这些,骑团长撒这种显而易见的谎有什么意义。”
“并没有说谎,西媞不也一样吗?”
西媞?约书亚试着叫醒身体的主人,但没有反应。奥妮斯塔尔里约书亚曾尝试过转移到除菲提姆以外的人身体中,但只有西媞在被约书亚凭依时还留有意识,现在却怎么喊都没回应。
“您在喊她?让她好好休息吧,毕竟她刚死过一次,活过来很累的。这点。您自己应该也深有体会才是。”
约书亚不想知道这种事,但在她转移进西媞体内时就已经感受到了那种衰竭,就像自己被西媞在MF中唤醒时一样,那种刚从死亡之海中上浮刚呼吸到第一口空气,却又本能的想回归死亡的疲惫。
“您想说死者不能复活吗,虽然和他们有些差别,但您自己就站在这里。”
“我知道了,那么,那些‘无法再造者’又是什么情况。”
约书亚望着台上,在骑团长身后放着冰雕的棺椁,棺椁被直接半撑着,令台下的人们可以看见冰中永眠的人们,他们肢体完整,面色红润安详,不像是死者。
“您之前拿到的硬体,记得吗,那种硬体我们生来就有两块,里面是我们的本质,如果‘死’了,被再造醒来后就会丢掉一些记忆。可那些记忆本身还在,只是破损成了无法被查阅的死数据,继续占用着硬体的空间。”
“这么说,那些人是死了太多次,硬体全被死数据挤占,所以醒不过来了?”
“没错,但不只是次数问题,‘死’的时候如果丢掉了太多的肉体,再造时遗失部分的数据也会在硬体中释放出来。一个人要总是死无全尸的话,过不了几次就会和上面那些人一样。西媞这次很幸运呢,死在船内,比死在外头好收拾多了。”
由于一直在和菲提姆交谈,约书亚几乎没听骑团长的讲话。此时,台上那些棺椁此时已经放了下来,两台动力框架在附近待命,其中靠近处的一台随着骑团长的讲话行动,骑团长报出死者的姓名、所属,动力框架就双臂举起死者的冰棺,供人们默哀祈祷,之后便交给另一台稍远处的动力框架,冰棺被双手递出,也被双手接过,接下冰棺的动力框架单膝跪地,将冰棺横放进通往舰底的运输桥箱。
“像那样死去之后,一般人都会按生前的遗愿被送往自己选定的生态船,用另一种形式和活着的人继续前进。骑团不会丢下任何人。”
“植物的肥料?”
“一部分,只有连本能都彻底死去的死者才会那样,一般人会被当做舰船的备用燃料槽,补给时用还未死去的身体吸收燃素,需要的时候再进行消耗。”
台上的棺椁所剩无几,骑团长报出最后的名字,两台动力框架带着棺椁进入桥箱,骑团长命令台下的人们转身,向为骑团献身的人们送别。人群中有人压住泣声,也有人出声安慰,在人们目送下,桥箱下沉,直到桥箱顶部消失为止。
约书亚也在心中献上哀悼,为那些因他的选择而逝去的性命。
“诸位,请铭记吧,我们战友、家人的血仇,先烈们已为开辟道路踏上了死途,接下来,该还活着的我们继续前进了,根据上任骑团长的情报,远征骑团即将到达最初的种子地,这将是我们人类越过这片大地的第一步。”
台上的骑团长戴上刚为默哀而摘下的帽子。
“接下来开始宣布作战内容。”
“下一个循环开始时,为都市进行补给的‘阳光’将掠过上空,届时本舰在内的所有武装舰船以‘阳光’为目标,向都市发动炮击,期间所有舰船以布洛德为中心收缩成密集阵型,对空炮火会尽可能击毁坠落的废墟,种子地落地后由战斗部队突入内部,舰队在外围待命。我们要趁妖魔的数量大减的现在,用最少的牺牲夺回种子地。”
“以上!”
“Ja!”
士兵们的应答激烈地回荡在第一战斗甲板内,而在舰外,依旧是那被暴风雪笼罩的永恒雪夜。
(3)
“就选在这,这处落点能让塔底部击穿冰层下的脏器膜,触及静脉壁中层。如此一来,从静脉里泵取的燃素就能让这最初的种子地坚持几代人的时间吧。”
防风要塞群,MAGI的个人房间内,彼时还是骑团长的MAGI躺在床上,将皮质地图交给了继任者。
“之后交给你了,德斯蒂尼。我不能离开这座要塞,但如果你真的带着骑团到达了种子地,就在那里相见吧。”
“Ja.祝您做个好梦。”
德斯蒂尼轻轻把门关上,接着离开要塞,登上了布洛德。
舰体前方是过往英雄们用躯体铸成的大门,英骸之门,它将妖魔封锁在防风要塞群外已有数千年之久,德斯蒂尼闭上眼,向英雄们的遗骸默哀片刻。
父辈们啊,为了从妖魔手中夺回居所,你们的孩子这就要出发了。
舰桥内,骑团长德斯蒂尼向操作员们下令:
“主炮目标,照准英骸之门,发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