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西缇的意识从黑暗中浮现,仿佛刚从一片厚重的迷雾中挣脱,她睁开眼,视野模糊不清,只能看到跟前的仪表与荧幕。
荧幕上闪烁着刺眼的光点。
少女尝试移动自己的肢体,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听从自己的指令,甚至在擅自运动。
简直就和被约书亚凭依一般,这唐突的状况让西缇一时陷入恐惧之中。
被安全带拘束住的身体感受到惯性,荧幕中,一架MF正朝着她开火。
那是约书亚的机体,枪弹擦过装甲时的钝响通过舱壁传来,“她”正在与约书亚战斗,在西缇意识到的瞬间,无数记忆的残片涌入了脑海。
那是个脏兮兮的流浪汉,“她”本会这样以为,但这里是战场,而在那男人脚下的是被称为MF的人形兵器。
那台机体看上去简直像报废了的废铁,残缺破旧。一大堆金属碎片散落在周边,他们曾是城区的守备部队,也是“她”原本的任务目标。
男人的眼神并不像生者,蜡黄的面孔因饥饿而瘦削。
“和我来吗。”
“她”向男人发出邀约。
这就是Joshua(约书亚)与“她”的初次见面。
“你还挺有一手的——”
自“她”接纳约书亚后,由于他从未失手,“她”的部队逐渐有名起来,雇佣他们的佣金很快就翻了个倍,连指挥官赖安都对他称赞有加。
只是他在饭桌上没什么吃相,作为一名佣兵来说,这只是件无伤大雅的小事,但他是如何将一半的佣金花到食品里的,“她”至今不明白,毕竟,另一半可是MF的维护。
“真为‘艾瑞莎’可怜,在花费上竟然和你的零食不相伯仲。”
看着坐在他自己爱机前吃烤鱼的约书亚,“她”不禁替那架兵器悲伤。
“应该说她可是和吃的一样重要才对吧。”
男人笑道,他虽然早已摆脱掉过往削瘦的印象,但还是和之前一样邋遢,胡子拉碴。
那时候,“她”偶尔会在运输机里远眺战场上的约书亚。
如果她的身体没有因伤残疾,现在一定也还在当佣兵,如果是那样,或许会在战场上与那男人相遇吧。
不知道谁更强。
某天,“她”的部队接受了新兵器的测试委托,结果那台兵器搭载有实弹,其他参与测试的佣兵全部战死,仅约书亚一人幸存。
“三倍佣金,你什么意思,封口费?”
“她”联系对方的执行人想讨个解释,但对方似乎也有此打算。
“随你怎么理解,而且,我知道你们偷拍了影像,作为道歉,我不会追究,影像拿去卖也没关系。”
这些家伙,看来是想借精锐佣兵之手展示他们的新兵器。
气愤之余,“她”对约书亚产生出新的情感,从佩服转向了敬畏。
那并非一骑MF能做到的事,约书亚却做到了。周围散落着其他MF的残肢,“艾瑞莎”站在巨大兵器残骸之上,它的装甲几乎没有受伤。
那身姿就像是“她”曾祖母提到过的那位无名佣兵,黑之鸟。反抗军的英雄,也是以一人之力摧毁了旧地上都市军队的怪物。
幸亏约书亚此刻与“她”站同一边。
但她偶尔还是会想,如果自己能再坐上MF,一定要与那强到不像话的男人一战,要是能自己选择死法,那就在和他的战斗中死去吧。
可这副身体已经没法再坐上MF,也失去了作为佣兵的自由。
记忆如刀片般不断切割开西缇的脑海,就像那场猩红的暴雪。
情绪逐渐趋于畏惧,零星打在装甲上的子弹加速了这一过程,少女无法控制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战斗的进行。
机体受创,丢掉了一只手臂。急迫的告警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主系统,不明系统接入,Error,请立即停止使用。”
“系统错误,即将于30秒后停机。”
超规格武装接入机体,躯干深处,发电机狂暴起来,汹涌的能源化作巨大的光之剑,接来了未曾在这片冻土降临过的白昼。
西缇抓紧操纵杆,她没有意识到这具身体已经物归原主,只是本能地向面前袭来的敌机挥下仅存的武器。
少女清楚的知道在那台MF中的人是约书亚,正因此,她才如此害怕。不杀了他的话,30秒,这就是她在人世最后的时间。
荧幕中的敌机在冲来时不断将火箭弹射入“地面”,血液喷溅而出,接着在机体表面蒸发成起降温作用的保护膜。但,这有什么用。
“Error,即将停机。4秒后。”
光流迅速衰落,但尽管如此还是劈开了作为战场的“虫战舰”。
“主系统停止运作,紧急重启。发电机无响应。”
在蒸发的血雾中闪出一片阴影,那团影子中带着一道微弱的闪光。
“约书亚,先生。”
黑色MF被一刀两断,座舱所在的上半身向冰面砸落,翻滚几圈后就不再动弹。
下半身像是烧起来一样刺痛,但这疼痛很快就消失了。
西缇的视野黯淡下去,荧幕还在运作,她最后看到的只有那架MF的背影。
(2)
塔内的走廊中,菲提姆领着装甲猎兵们前进,动力框架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每前进一些,遭遇虫兵器的概率也随之增大,猎兵们拎好盾牌与步枪,一边警戒各自所负责的方向,一边向下方的虫战舰体内前进。
“保持队形,那些东西不知道下次会从哪冒出来。”
菲提姆低声命令,她走在队伍前列,警惕着下方的阶梯。
突然,一只虫兵器钻出通风口朝队伍发动了攻击,猎兵们连忙架起盾牌,但他们的盾要应对电浆炮仍然过于勉强。
盾牌连同动力框架的主臂一起融化,紧接着便是爆炸。
被这响动所惊扰,越来越多的虫兵器从四周袭来,电浆交织出的青色火网从他们的头顶落下。
没有撤退的空间,前后左右皆为敌人。
一台动力框架被从死角袭来的炮弹命中,化为一团烈焰。
“菲提姆,你们,快下去。”
被点燃了的猎兵尚未死去,他抓起盾牌拍倒一只虫兵器,扭下它的头颅。
其他人也架起磁道步枪,为前列队伍开辟道路,但,虫兵器的数量太多了,从回荡在塔内的振翅声听来,恐怕数以千计。
这时,塔的上层入口处传来爆炸声。一架MF从被炸开的洞口处落下,爆炸再次吸引走虫兵器的注意力,那些虫子聚成一团飞了过去,却被其用火箭弹一口气消灭了大半。
虫兵器的残肢从猎兵们跟前落进深渊,MF悬浮在菲提姆身旁。
“菲提姆吗,接下来交给我,你们赶紧撤退。”
“都到这里了你居然叫我们撤退,开什么玩笑,你知道死了多少人才到这儿吗!”
菲提姆向约书亚怒声吼道,动力框架的主臂砸向她身后的墙壁。
“我不打算抢你的功劳。”
约书亚解放了座舱阀门,从中站起,她望向下面那些装甲猎兵,所有人的动力框架都已经伤痕累累,显然是经过了高烈度的战斗。
但MF也是一样,装甲七零八落,肉眼可见处尽是焦痕。
“菲提姆。麻烦你去回收外面的西缇,她人在一架还剩半截的MF里。”
“什?”
本不打算理会约书亚的菲提姆停下脚步,转身望向约书亚。
“你之后会给我解释吧。”
得到点头作为回应后,猎兵们被菲提姆领着由MF清理出的道路返回。
MF则是一头向那深渊中钻去。
菲提姆返回地面,当她找到西缇时,那缺了一半身子的少女正躺在艾瑞莎怀中,那绝对是致命伤。与其说伤势严重,不如说已经——
约书亚所说的MF则仰天躺在一边,基本看不出原形。
洁白的雪地上,一条血痕从座舱延伸而出,直到西缇的腰部以下。
艾瑞莎抱起她,接着跨上械鸟,用眼神示意菲提姆撤退后就径直钻入了雪中。
“那,我岂不是什么都没做到么。”
菲提姆心头一酸,接着用声呐发出求援信号,很快,一枚炮弹伴着破空声替他们指明了撤退的方向。满身疮痍的猎兵们开始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