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虫战舰自爆余波消灭的五小时后,一支由装甲猎兵组成的搜索队踏入了“幻影”遗址之中,他们的目标是寻找在作战中失踪的玛姬,她在虫战舰自爆时不见踪迹。
那时,爆炸的冲击波被巧妙地引导向上,骑团各舰船因此逃过一劫,而被波及到的都市则发生了大规模的坍塌。
搜索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翻越那些从都市落下的残骸。
抵达爆点,他们在那发现的,除去虫战舰的残骸外,还有那在垂直面与水平面上都扩大了数倍的竖井。
而在竖井附近,巨人兵器们的庞大尸骸横陈着,骨骼与肌肉束混乱地纠缠在一起,宛如藤蔓。洁白的雪花未能覆盖住那些焦黑的骨肉,反而使那漆黑更触目惊心。
领队的菲提姆是搜索队中第一个看见这幅景象的,若非亲眼所见,她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些兵器活着时的样貌。
雪幕中,她目睹了一个裹着长袍的巨人以直立姿态无声飘向目标,沿途撞翻几艘战舰,但其姿态却丝毫不受影响,仿佛只是碾过了几只蚂蚁。
菲提姆的思绪飘回某个夜晚,那时,约书亚问她是否能够想象现在的场景,她的回答是不能。
也许正是她那时的坦白招来了这些梦魇。
“我们真的该来这儿?”
竖井边缘,一名猎兵驻足于此,眺望着被雪遮蔽的另一侧。
“或许不该,但要是我们任由那怪物继续,这儿迟早会烂成一摊烂泥,现在,至少还留着一线希望。”
菲提姆刚想开口给予肯定,另一名猎兵却快她一步,开口安慰了对方。
她欲言又止,最终选择了沉默。
确认固定好了动力框架后腰处的绞盘,菲提姆率先跃进竖井,其他猎兵也紧跟其后,微弱的灯光逐一亮起,在他们周遭勾勒出一片光亮地带。
受爆炸影响,竖井内部时不时出现崩塌,但对有着较厚装甲的动力框架而言,不过只是些许的颠簸。
然而,石块落地的回声却让菲提姆感到后怕。
那团火球亮起时,伴着从远方传来的轰鸣,简直叫人怀疑这世界是否就要随之毁灭。
布洛德受到气浪冲击险些侧翻,战斗甲板内,没能固定好的载具横冲直撞,菲提姆几人及时躲进指挥室幸免于难,剩下的人则成了被拍在墙上的西红柿,或让载具碾成了肉糜。
倘若有什么地方能称为地狱,想必就是那时的甲板。
而这里,这座竖井是比地狱更深的地方。
从20公里深度往下,虫战舰遗留的肉块与碎骨糊满了井壁,恶臭几乎无法被过滤装置阻挡,弥漫在座舱的每一个角落。
“下面还有多深。”
菲提姆抬头让带着声呐的成员进行测定。
“还有,35公里左右。”
“叫几个人和我一起往下确认这附近是否安全,其他人上升一段距离,等接受补给后再继续,让大家休息会儿。”
“Ja.”
等菲提姆回来时,补给也到了。几台动力框架通过绳索降下,正抱着装有补给的恒温箱为猎兵们分发食物和燃素电池。
拌有玉米粒的南瓜粥食之无味,咸肥肉也一样。这些菲提姆本来说不上喜欢,却也不讨厌的食物现在唱起来却令她作呕,她的视线被脚下那片深渊吸引,仿佛灵魂都要——或许已经被吸去了。
失踪的黑之鸟就在那下面,即使有MF,她也没可能在那样的爆炸中幸免。
过了约三十分钟,装甲猎兵们再次向下进发,过程中,人们陷入长久的沉默,灯光仅仅能照亮一小块区域,绞盘与绳索发出摩擦声,灯光外的黑暗中则是悄然无声。
没人敢出声打破这片寂静。
“距离最深处还有5公里。”头顶上传来测定人员的声音。
菲提姆咽下唾沫,呼吸略微急促。
“还有1公里。”
“300米。”
“79米。”
能看见了,在淤积的红黄色泥沼中,MF的上半身半埋在那,它用一只残缺的手臂抓住融化的井壁,这才没有沉下去。
解开绞盘,菲提姆操作动力框架在那架被烧得漆黑的机体前着陆。
MF像是被重锤来回捶打过一般,装甲剥落、形变,甚至像是被融化过一般,装甲之下,内部的框架也严重变形。
接着是座舱,MF的胸部千疮百孔,上面遍布这各种武器留下的痕迹,看上去也不可能还继续保有密封性。菲提姆将动力框架的主臂锤上舱门,在将舱门掀开前,她犹豫了。
对那黑之鸟来说,死也许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她本来就是死者。
这里面是玛姬的尸体。照理说,就算更惨烈的尸体她也不是没见过见,为何这次会感到恐惧?汗水流下脖颈,汗毛倒竖的颤栗感随着汗水绵延开来。
“玛姬——”
她下定决心,掀飞了变形的舱盖。
“喂,菲提姆,怎么了!”
下方警戒的一名猎兵发现菲提姆蹲在MF的座舱前愣住了好一会儿,于是开口向她喊道。
“意外状况,人还活着。”
猎兵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MF座舱前,蹲在那的动力框架转过身来,在它副臂中抱着一位披散着黑色长发的女性,主臂遮着她那雪白的躯体。
猎兵蹬上MF,他看向座舱内部,和外面一样凄惨。
“她一定是逃生之后又回到这儿来,等我们的救援。”
“在我打开之前舱门是装甲融到一起的,她就在这里面,没出去过。”
而且,为何是像刚出生似的,一丝不挂。
“因为,没剩下吗。”
抱起那副新生的躯体,菲提姆凝视玛姬的面庞,她幻想着,如果那不详的黑鸟就此死去该有多好。这大概是不可能的,黑之鸟恐怕在所有人死后都会继续活着,活在不止谁人的体内。
古老的王家传说中,邪恶的告死之鸟将以其黑翼带来毁灭。
但是,至少现在,玛姬就只是玛姬而已,不是那被邪物缠绕的傀儡。
(2)
西缇站在眺望台上,俯视着这座新建成的要塞。自从回收玛姬之后已过去61个循环,期间,她一直睡着,没睁开过眼睛。
而在这61个循环之中,骑团回收了虫战舰剩下的残骸,结合从后方船团送来的建材,以幻影“遗址”中央的这座竖井为中心展开了建设。
工程大体上已经结束,仅剩一些外围的防御设施尚在建设。这座要塞从外头看着十分简陋,就像是向竖井中插入一座塔似的。
说起塔,插入了虫战舰的那座塔好像被完全消灭了,搜索队四下寻找,可一点痕迹都没找到。
约书亚和玛姬不止何时能醒来,西缇最后看了眼下方那些不知疲倦的工程舰,然后踏上返程。
她和艾瑞莎、莉莉安约好了时间,去例行探望迟迟未醒的玛姬。
脚下的阶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动,令人无法安心,少女的眼眸在大雪中低下去,如果,约书亚醒了要怎么和他说呢,关于自己和那架黑色MF,MAGI的事。
少女在彷徨中来到了约书亚的舱室前,两双披着雪的靴子站在这儿,西缇抬起头,莉莉安和艾瑞莎像是早就等在这一样,莉莉安还向她投来有些埋怨的视线。
“抱歉,我好像迟到了。”
挤出笑容,西缇解开门锁,吱呀一声,她再次忧心起来。
门之后,工程作业用的探照灯将灯光洒在床上,而床上的人此时正倚着窗台,她听到开门的响声,于是转过头来。
“西缇,早上好。”
西缇把脚踏进房内,约书亚醒来的事实让她欣喜若狂。
但约书亚并没有这么说,床上的人瞪大双眼,黑色双眸中倒影着的是跟在西缇之后的艾瑞莎。
看到艾瑞莎的瞬间,约书亚掀开毯子光着脚就推开西缇,径直冲向了艾瑞莎,抓住她的肩膀并将她按倒在了舱室外的过道上。
“搞什么啊!?”
被踩到的莉莉安惨叫一声,然后对眼前的状况感到莫名其妙。她也默认了现在这人是约书亚,因为那副脸上现在是一副无比愤怒的神情,这张脸,与她和约书亚第一次见时是一样。
西缇无法从约书亚背后看见被按倒的艾瑞莎是什么表情,艾瑞莎只是缩成一团,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后脖颈,而约书亚跨在她腰上,一只手试图扯开她的双手,另一只手中则攥着什么东西。
“约书亚先生!”
“西缇,帮我一把!”
约书亚的那只手剧烈颤抖,西缇从缝隙中看见了那东西的真身:一块记忆硬体。
“您先住手!艾瑞莎她——”
只有艾瑞莎的容量插槽一开始就是满的,没有扩展的余裕。
西缇话未说完,一旁的莉莉安先动了,她一记摆拳正中“玛姬”脸颊,跨在艾瑞莎上的她立马就身子一斜,再次昏死过去。
“这看上去完全就是变态吧。”
莉莉安收回拳头,接着又用不满的延伸看向接住了“玛姬”的西缇。
少女捡起那块记忆硬体,一边将它接入自己的扩容插槽中,一边念出了移行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