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艾瑞莎”在床上苏醒，眼皮很沉重，令它睁开所花的时间长到仿若隔世。
察觉到她的苏醒，坐在床脚的西缇朝约书亚微笑起来，一旁，莉莉安正歪头睡在一张椅子上，肩头盖着毛毯。
“约书亚先生，您醒了。”
窗外风雪呼啸，这白茫茫一片的夜晚中，少女小声问候。
“西缇，你今年几岁。”
像是解开了一个压缩包，从之前的记忆中约书亚一下子想起许多从前的往事。像是自己的姓名、身份，和其他一些七七八八的。
“15，怎么啦。”
“没什么，就问问。”
如果我以前有女儿的话，大概也就你这个岁数吧，约书亚想，好在他能肯定自己没有，把孩子带到当时那种乱世中去，他做不到那样残忍的事。
轻手轻脚地披上衣服，约书亚掀开铺盖，穿好外套。西缇见状也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打开舱室的门。
“就算再敬仰您，我也不会喊您父亲喔？除非您待会儿和艾瑞莎道歉。”
少女笑道，她猜约书亚是想出门找吃的，正好，听人说韦斯特那个大叔也来了这里。
“我会的。不过，就算你敢喊，我也不敢应。”
韦斯特的新摊贩开在要塞顶层，由于西缇的迷路，致使两人辗转许久才找到地方，等他们进去时，连莉莉安在内的众人已等候多时。
里头和之前的摊子无异，还是蒸汽缭绕，朦胧依旧。
“我头发都等湿了——”
莉莉安捏起几根头发，她这嘴里不停嚼着食物还能清晰说话的本事让约书亚有些羡慕。学不来。
“你不吃的很香吗，继续吃你的。那个，玛姬。”
约书亚转向玛姬，被点名的后者放下沾着马铃薯浓汤的面包条，应声看向“艾瑞莎”。
约书亚扭捏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玛姬，你的容量不多了吧，还有，莉莉安，你也是。”
这下连莉莉安都停下了嘴，和玛姬面面相觑。
“对不起，这都是我太过冲动，思虑不周造成的。”
“现在说是不是晚了点？”
莉莉安重新拿起刀子，冷静地切起锤击犬腿排，脸上毫无波澜。玛姬则是苦笑，接着点头表示赞同莉莉安的看法。
“你要是真心道歉，就不要一边流口水一边说。”
迟迟不发话的菲提姆轻叹一声，西缇看向身旁的人，“艾瑞莎”朝桌上那些吃食吞了口唾沫。
真是的。
叉起一块甜酱浇肥肉，西缇环视在座的所有人，口中的肉在温热中缓缓融化，随一股甜蜜流进了喉中。
“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们多大岁数呢。西缇我已经知道是15岁了。”约书亚突然说。
“大家应该都差不多五六十样子。”
菲提姆漫不经心的擦了擦嘴，啜饮起燃素汁，没人出言反对，相当于是默认了。
听到这答案，约书亚先是捧腹干笑，接着就那样拱起身体，流露出一股悲伤的氛围，西缇不解地凑近，仰头看约书亚，这才发现她的眼角微微湿润。
“怎么了，这些吃的你不喜欢吗。”
“没什么，我想知道大家的理想是什么，别说是为骑团奉献一生这种鬼话，我不会信的。”
约书亚摇摇头，接着又重振精神，朝着同桌四人大声问道。
“为骑团奉献一生喔。”
忽略掉菲提姆的刻意捣乱，约书亚把视线投向西缇，与此同时，莉莉安与玛姬也思索起来。
“我想看看雪原对岸是什么，最好是和大家一起。”
有点沉重，后半部分听上去有点偏离了理想的范畴，像是许愿了。
“我也有点好奇，到了对岸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吃的。”
约书亚的记忆中没有关于都市以外的记忆，她不清楚冻土以外有着什么，也不清楚这片雪原是否真的有尽头。
接着开口的是玛姬，“找我做外勤学士的父亲，他敢丢下女儿不管，我得找他算账。”
“听你这话，你父亲难道在这个骑团出发前就离开了？”
“嗯，骑团出发的四五年前。”
玛姬低下眸子，她早已回想不起父亲的面容，也不认为父亲一个人能走出这么远，而骑团已经来到了从未有人踏足之地，已经超越父亲了吧。
足够了。
约书亚虽不知其中真相，但也察觉到了玛姬的低落，她本想出言安慰却被莉莉安抢过了话头。
作为替代，西缇跳下椅子钻进玛姬怀里，小声安抚这曾让她能安心哭泣的人。
“我受够战斗了，我想干点除此以外的事。比如当个真正的信使什么的。”
莉莉安话音未落，其他几人都停下手边的事看向了她。
“盯着我干嘛，我也没刻意瞒着你们啊——”
但你也没说过吧，几人中尤其是菲提姆散发出这样的气氛。
“又不是现在，肯定是等到和平之后。”
因为本在安慰玛姬的西缇忽然反被玛姬拍起肩膀，莉莉安连忙给自己的理想附加了条件。
“光问我们，你又怎样。”
啧了一声，菲提姆把枪头指向话题的发出者，勾起的嘴角仿佛宣誓她必会从约书亚身上衔下几块肉。
可不等约书亚自己开口，其他几人就替她回答了。
“肯定是吃遍美食吧。”
这种”那还用说”的笃定语气稍微扎疼了约书亚的心，倒不是说法有误，而是因为被看的太彻底。
谁让她平时毫不遮掩呢。
在菲提姆以外三人的的笑声中，约书亚羞愧地低下头，同时，她也瞥见了菲提姆眼神中的落寞。
也许她的理想是在这里无法言说的。
约书亚一边将拌菜叉进嘴里一边望向菲提姆，银色少女立马反应过来，接下去直到聚餐结束，她脸上都挂着往常的微笑。
（2）
“你在这儿听见的，谁也不能说。艾瑞莎例外，她比我还早知道。”
布洛德舰内，废弃的第四舰桥中，骑团长德斯蒂尼以有要事相谈为名将约书亚邀来这里，此刻，她手中正捏着一盘卡带，那卡带比约书亚见过的都要老旧。
“我和她搭话，她可从没理过我。”
约书亚嘴上这样抱怨，不过她也清楚艾瑞莎只是不爱说话而已。
“那只能说明你还不了解她。”
德斯蒂尼把卡带塞入录音机，那机器大到占据了一整面墙，或许那盘卡带并不只存储着录音数据。
咔，卡带被吞入机器中，随后，机械读取声回荡在寂静的舰桥里。
一个沙哑、幽暗的妇人声音从机械中缓缓流出，讲述起过去的故事：
“在那个动荡的时代，我遇见了一位无名的佣兵。”
卡带的状况不太好，噪音频繁，但妇人那满载着岁月沧桑的嗓音极具穿透性，清晰可辨。
“他像只在画中出现过的流星，为我们带来一线光明。那时，我还只是个孩子，七十年过去，我早已记不起他的面容，但他为我们所做的，至今仍让我心存感激。”
这声音撕裂了约书亚脑海的一隅：都市中硝烟弥漫，一架带着乌鸦纹章的MF在战场上傲然挺立。
“那名佣兵被他的敌人称为‘告死鸟’，他以一己之力撼动了管理者对企业、对我们的统治，给我们这些反抗者以勇气。”
录音中的妇人长舒一气，接着，又有个小女孩插进话中。
“既然是这么厉害的人，却没人知道他叫什么？”
“没有，亲爱的，但我们给他取了一个，Joshua，传说中救世主的名字。”
“Joshua，我从没听大家提过，祖母，他现在在哪。”
被小女孩叫做祖母的妇人呵呵笑起来，接着是一阵衣物摩擦声，也许是她把女孩抱上了膝盖。
“他是佣兵，佣兵是自由的。”
录音至此结束。
“您是比我们想象中还要久远的存在，这份录音来自前任团长的祖母，帕斯特。”
德斯蒂尼抬起军帽的帽檐，帽檐下，她的视线却是落在了自己脚边。
“据MAGI说，她活在3600年前，是什么反抗军的首领。”
约书亚下意识摸起下巴：“我有些印象，不过，不管是三千六百还是一千六百年前，我都不觉得有差。对你们来说，我就是个活古董。”
“怎么会，燃素汁陈多两百年味道都是天差地别，何况是人。”
德斯蒂尼收回卡带，接着抛给约书亚。
“这里面其实还有很多数据，但都是MAGI留下的私人内容。”
接过那盒沉甸甸的卡带，约书亚伸手拦住正打算踏出舰桥的德斯蒂尼，压低声音向她问道：
“MAGI在哪。”但她的语气不像是疑问，更像是求证。
“她死了。之前的录音都是提前准备，我一开始就带着。”
德斯蒂尼像是一早就知道约书亚会这样问，回答地毫无犹豫。
“黑之鸟，能请您也给予我们勇气吗。”
“嗯。”
军靴声在约书亚背后的走道中远去，偌大的废弃舰桥中只剩她一人。
如果有哪个好奇鬼现在撞到了形单影只的她，怕是会将她也当作鬼魂。
也许是和那时的气氛相像，约书亚想起了西缇对她说的一句话：“即便是现在，您也不算是活着。”
“正是这样，MAGI，你我都是过去的亡魂，何必再缠着现在的孩子们不放。”
在“艾瑞莎”的背影中，光线逐渐从门缝中抽离，随着咔的一声，第四舰桥遭到封闭，此后不曾再被打开过。
“咕——”
心情一差，肚子也跟着抱怨了起来。烤肉、甜点！揉了下小腹，约书亚再次向韦斯特的摊贩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