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随着最后一块都市的残骸被清理到要塞之外，整座黑壳要塞都爆发出欢呼声。约书亚倚靠在城墙上，目光穿过薄雪，望着竖井结构中那座塔里的沸腾。
走道对面，莉莉安与一众骑兵正眺望着工程舰收拢废墟，液压机将它们压缩成方块，往后用于要塞的修缮。骑兵们很快散去，而莉莉安为了陪着“菲提姆”，仍然呆在这儿受冻。
要塞中正在庆祝名为“终战日”的节日，人潮让约书亚喘不上气。这种日子还要持续整整三个循环。
“闹腾得让人饭都吃不下。”
听着约书亚抱怨，莉莉安低下头噗嗤地笑出了声。
“就是要这样热闹才好啊，这可是象征着和平与新生的节日。”
够矛盾的，约书亚心想。不久前刚死去了那么多人，并且，只要他们还被这片雪原所禁锢，和平就遥遥无期。
“尤其是现在的‘终战日’，你应该不知道，MAGI也是在一个‘终战日’忽然出现并向王家宣战的。”
“我也是听家里老人说的就是了。”莉莉安搓出一个雪球，丢向约书亚。
雪球在“菲提姆”的额头上碎开，接着被她的一头银白长发吞没，不见踪影。
“你这人真麻烦，我们包点东西，回奥妮斯塔尔上去吃。之后你再教我识字，最近太忙了。”
“修好了？”
奥妮斯塔尔，久违的名字。
那台自走鸟巢说起来还是约书亚第一次与五人齐聚的地方，她想起满地滚的蔬菜，和燃素灶上热腾腾的火锅，不禁吞了口唾沫。但它早先被黑色MF击破，停留在了“幻影”遗址周遭。
“那倒没有，修不好了。是从都市的废墟里找到了一些新的，分配给我们时，西缇又用了那个名字。”
莉莉安大张开双臂，模仿当时现场中西缇护住那艘船央求骑团长说想要的场景，不过根本没人想和她抢，大家只是看了个笑话。
“我还欠她顿饭，回去吧。”
“嗯，说来，有件事你得帮我，你也欠我的。”
雪在约书亚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响，莉莉安与她并肩走着，挠了挠鬓角，她并不记得自己有过这种事。
“不要信口开河，我没问你借过什么。”
“最好没有，骑团长让我下个循环去帮忙庆典的设置，说我去了就能很好地鼓舞士气。”
“——”
泛紫的银瞳斜视过来，见到约书亚现出一脸窘迫，其中就透出了些许狡黠。
“待会儿多吃点，明天有你忙的。”
嗯？等等，累的是自己吧，莉莉安忽然想到。那只能跟着约书亚吃多点了。
第二个循环，“莉莉安”和玛姬一起完成了主厅内旗帜与壁灯的悬挂，又和同样参与此事的人们一一打过招呼，已经累得无法动弹。
操纵MF时不需要太多动作，可一旦涉及到这种状况，约书亚还是没法习惯。
外骨骼只是支撑着她不倒下，抬腿依旧费劲，难以想象上个循环莉莉安是如何用这种身体陪着自己从要塞到城墙往返的。
与约书亚不同，她没得选。
“辛苦了，黑之鸟。”
一眼看穿皮囊之下的真身，玛姬拿着杯莓果布丁靠到了约书亚的脸上，冰冰凉的金属杯让她发出“嘶哈哈——”的声音，但这样之后又红起脸来。
玛姬为憋笑鼓起了脸颊，会脸红这点和真正的莉莉安倒是很像。
用勺子舀起点缀在乳白布丁上的紫色莓果，约书亚将它连着布丁一起含入口中。
口腔急速降温，仿佛脑袋里的热汽都冷凝下来，在布丁的甜味中化为甘霖流进了喉咙，与此同时，粗糖不断按摩着舌头，稍加咀嚼还会让它们在牙齿间迸裂，变成更细小的颗粒。
由于最近很少吃甜食，突如其来的糖分把脑髓刺激得一阵战栗。
“好吃。”
“也没到要流眼泪的程度吧。”
“那是汗。”
头脑冷静下来，约书亚重新审视起大厅中忙碌的人群，人人面带喜悦，好像这所谓庆典是什么天大的好事。
有得吃喝的确是好事，但像昨天那摩肩擦踵的状况，东西再好吃她也吃不下去。
有一人发现了休息中的“莉莉安”，他热情地挥起手臂，约书亚也只得举起疲乏的上臂作为回应。
“黑之鸟，不，约书亚，你是在人群中待不下去的那种人。”
壁灯光辉下，二楼围栏的影子将玛姬鼻梁以上用漆黑蒙住，“莉莉安”只顾着舀布丁，并没有回话，但她明显在一勺中挖了更少的份量。
“对他们来说，这节日就是在兑现对自己的允诺，人如果没有期盼是没法努力生活的。”
“约书亚，佣兵的自由，指的是什么。”
玛姬话锋一转，约书亚往金属杯中放下勺子转过头去，围栏的影子似乎扩大了，将她的脸也纳入其中。
“想活就继续活，不想活就去死，仅此而已。”
“现在呢？”
“再多活一阵子好了，在尝遍这时代的食物之前。”
说完，她扭头看向厅中抱着菜篮来来去去的人们，往嘴中又舀进一口布丁。
什么都没有，不知不觉，金属杯中已经空无一物。
（2）
葬礼结束，“艾瑞莎”独自上到要塞顶层，途中还和韦斯特打了个招呼。
从护栏内眺望竖井，少女略微踮起脚尖，从这里自然是看不见其底部的，但她清楚如树根般从底部蔓延上来的那些管道中正流淌着燃素。
先前的一战让大部分战舰受到重创，亟需修复。管道的另一侧停着武装舰，它们正像昆虫一样脱落旧皮，褪去损坏的装甲，长出水泡般的血囊包裹伤处。
仿佛是活物，不，就是活物。
事到如今，约书亚已大概拼凑出了自己。作为佣兵的告死之鸟，敌人畏惧他而害怕着的名字；作为英雄的Joshua，昔日同伴给予他的爱名。
但对现在的约书亚而言，这两个名字都不是她，少女觉得自己不过是观看了他者的人生。最多只是和那个人一样爱吃，也对MAGI心怀着复杂的情绪。
只有这二者并非虚假。MAGI或许也是一样，哪怕现在的她已是完全不同的人，也放不下对约书亚的杀意。
“黑之鸟，你为什么在这里。”
那声音中带着哭腔，约书亚回头看去，脸上挂着泪痕的菲提姆别开了视线。
“不告诉你。”
“随你的便。”
抽了下鼻子，菲提姆靠到约书亚左手侧的护栏边，朝着竖井底部大喊一声。回音淹没在雪中，几乎没法听见。
“你和前任骑团长认识对么，你们两个老古董是什么关系？”
“不告诉——嗯，我记得不清楚，要说的话应该是对手之类的。”
约书亚低头思索起来，给出答案后却发现菲提姆正一个人抓着护栏若有所思，心已经不知飞去了哪里，眼看着就又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
“你们两个在这里不冷吗？”
玛姬从背后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而在玛姬身后的楼梯口，莉莉安和西缇也跟着探出脑袋。
“赶紧回去，仪式准备好了。”
催促之下，菲提姆抹掉快溢出的泪水，抛下约书亚快步离开。
“你干的？”
“我不是我没有。话说，什么仪式。”
“去了就清楚了。”
约书亚从被玛姬边上挤过来的莉莉安抓住手腕，带回了要塞内。
一条由白色花朵铺作的小道贯穿大厅，人们守在这小径两侧，纷纷望向信使队五人。
“脱掉鞋子从上面走过去，这样就能得到先烈们的庇佑。”
西缇解释着就脱掉了自己的靴子，她率先踩了上去。那些白花看着像是用盐或砂糖制成的点心，在少女裸足下轻易地被碾作粉状。
洁白颗粒从足弓那同样的白净皮肤上滑落，莉莉安跟上西缇的步伐，再然后是玛姬。
两旁不同衣着的人们或微笑，或伤感地唱起歌曲，约书亚曾听过一次，而这次还有人在第二层用骨笛吹奏，将男女老少的声音串联到了一处。
“艾瑞莎”将两双靴子单手举着，歌声中，她将手伸向了背后的菲提姆。
也许这位少女作为什么王家后裔无法得到其他人的祝福，但自己作为“传说的救世主”，先烈之一，总有庇佑她的资格。
菲提姆犹豫着，明明伸出了手却迟迟不敢握过去。
“唱吧，那首，什么歌。”
“风之歌。”
银白少女回握住朝她伸出的手，跟在四位同伴之后踏上了白花的小径。
“翱翔风中，交换约定与宿命，随风而去，轰鸣的钢之翼——”
在西缇牵头下，莉莉安、玛姬都跟着唱了起来，约书亚曾听过菲提姆唱过一次，跟着旋律也能加入其中。
伴着悠扬的骨笛，“艾瑞莎”身后，菲提姆轻唱出声：
“飞翔在星空中，随星光流去，此刻即永恒；在悠久之风中，时光的泡沫，寻找能够彼此紧握的手——”
“汝，鼓起勇气，放声高歌，破晓黎明——”
“向崭新世界飞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