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令人怀念和向往,但待久了又受不了,毕竟是7月。
正如人群的欢呼声。
走出监牢,温热的阳光让赛琳娜打了个寒颤,她试图遮阳,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却让她有些懵,举在半空中的手僵在原地。
监狱外,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打着标语,挥舞拳头,不停冲击着卫兵用长矛杆和拒马构成的防线。他们也许是把赛琳娜的动作当成某种信号,纷纷停下动作,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寂静。
“我得说点什么?”赛琳娜自言自语。
“是得说点什么。”她紧握成拳,向上举起。
“自由!”她喊。
“自由!”“自由!”“自由!”
人群高喊着再次发起冲击,烂菜叶子和臭鸡蛋横飞,此情此景,颇有山那边的巴托尼亚风采。
这也正常,乌博瑞克是处在边界上的贸易城市,两边的民间交流不少,尤其是中上层人士。
看来,他们很生气。
赛琳娜趁乱甩开跟踪的守卫跑走了。
也许是因为大家都在监狱门口团建,又或者是因为战争导致经济萧条,即使接近正午,大街上也很安静。依靠金钱诱惑和口才,她设法说服躲在巷子口试图扒窃的小男孩帮自己送信跑腿,自己则转悠一会,拐进一家没什么人的高档餐厅。
进门,打招呼,坐下,点餐。顶着一头茅草和满身的灰尘,她气度如常,服务生竟然也没说什么。所以说,只要自信,怎么表达都可以。
吹冷风、吃甜品,这才是她该过的日子。
等会怎么付钱?嗯,好问题。
付账的冤大头很快来到。半小时后,一黑裙女子坐到赛琳娜对面,她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偶尔喝两口茶,直到赛琳娜把午餐吃完。
“在这种地方吃午餐?你的幽默感还真是独特。”丽人说。
“嗯哼,我一向如此。”赛琳娜歪头看着对方。
来人黑发红瞳,发丝披散在背后,身材高挑但纤弱,正是报社主编奥利维亚·冯·蔡特。
主编是个很冷的人,这使得赛琳娜倍感凉爽。
“饭钱、还有刚刚的跑腿的十先令都从你工资扣。”
“从奖金扣,足够~”
“你还要奖金?”奥利维亚瞪着她,心中想法不言而喻。
“怎么了?今天的报纸难道不是卖的比以往都好?”
“好,但会惹火上身。”主编说。
她看着窗外,压低声音:“这个新闻不宜再追,就这样吧。”
“我觉得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赛琳娜回答。
奥利维亚忽然扭头,仔细打量起赛琳娜,这眼神让赛琳娜有些发毛——察言观色的调查记者的必备素养,但她读不懂这双血红色的眼睛。
人类最深邃久远的恐惧是对未知的恐惧。
主编叹气,拄着脸颊陷入思索。赛琳娜抬手招呼服务生过来,打算再要杯冰葡萄酒。偶然间,她瞥见一个穿斗篷的光头壮汉就坐在旁边,那人直接把服务生打发走,东张西望,显得很着急。视线交汇,那人冲着赛琳娜诡异一笑,手摸向腰间一个半月状的凸起。
“趴下!”赛琳娜大喊。
那人被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手里正攥着把燧发手枪。他的动作慢了一拍,还没来得及瞄准,就被赛琳娜一个滑铲踢的向前栽倒。
“砰!”
手枪走火,刺鼻的白色烟雾喷了赛琳娜一身,这枪歪了,在赛琳娜脑边几公分处撞击反弹,随即在路人身上溅出一朵血花。
“啊!!!!!啊!!!!!!!”刺耳的女性尖叫声几乎把烟雾驱散。
忍着硝烟的灼烧感,赛琳娜抓住刺杀者的胳膊反扭在背后,用力一掰,壮汉当即痛的闷哼一声。他像被冲上岸的鱼一样玩命扭动身子,好悬没把轻盈的赛琳娜掀翻。
“别动,不然让你见血。”赛琳娜警告道。
餐厅陷入混乱,服务生慌忙从桌布上撕下一块试图救治伤者,大堂经理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指着赛琳娜说着什么。
可能是这帮人太吵,也可能是被枪响震到了脑袋,赛琳娜只感觉耳边嗡嗡直叫。光头壮汉扭过头,嘴巴张开说着什么,眼神怨毒。赛琳娜听不清这人说什么,但从表情来看,一定不是什么好词。
壮汉突然喷出一口血,少女意识到不对,连忙抓住这人的下巴,但为时已晚。壮汉的双眼逐渐失焦,随着赛琳娜松开手,倒在自己喷出的血泊里。
“服毒自杀。”赛琳娜喃喃自语。
即使耳鸣逐渐缓解,赛琳娜也没有理会焦急询问的大堂经理。她掀开死去刺杀者的袖子,这人胳膊上的纹身让她长出一口气。她拍拍手上的灰尘,再次回到座位,奥利维亚主编放下茶杯,玩味笑笑。
“还要报道吗?”
“当然,如果因为怕死就不说话,那跟已经死了有什么区别?”
嘴上说着漂亮话,赛琳娜毫不客气地夺过自己上司的茶杯嘬了一口,神色却愈发沉重。
刺杀她的人是黑帮成员。
这能说明很多事,她昨晚写的报道大半是顺嘴编的,今天被刺杀,那她可能真蒙对了。
这后面还有东西可挖。挖出来会怎么样她不知道,但如果没挖出来,不能让那些敢对自己起心思的人害怕的话,她就别在乌博瑞克混了。
赢了会所嫩模,输了下海干活。她打算干一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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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琳娜走了,弗里安枯坐在监狱中思考人生,他把赛琳娜弄来的食物吃完,糖分的补充使他的大脑加速运转。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我过失杀人所以蹲进牢房?”
弗里安忽然感觉情况有些不妙。赛琳娜跑了,监狱就剩下自己,那谁来为自己作证?
自己这算是被坑了?
而且,看外面这架势......
群众冲击防线的声音愈来愈响,弗里安竖起耳朵仔细分辨,他们在大喊“自由、平等和博爱”,真是大逆不道。这是帝国之敌巴托尼亚第一共和国的宣传话术,今天敢上街喊口号,明天敢干什么他都不敢想。
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低调处理的样子。
弗里安心里有些埋怨少女的自作主张。
很快,急促但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弗里安心里暗叫声“不好”,在他的记忆中,只有一个人的步伐会这样震撼。
康拉德骑士长今天还穿着甲,头上全是汗,脸色难看至极。他“啪啪”两声在弗里安的牢前站好,吼道:“圣骑士弗里安·杨·盖叶!”
“到!”
一应一合甚至震下天花板处的不少灰尘。
“我叫你低调行事,这就是你的低调?”
“骑士长!我没有违背命令!”
“脑子呢?”康拉德的声音极大,震的弗里安脑中嗡嗡直响,他背着手,焦急地踱着步:“不会自己想想?我们这样安排的用意?现在全完了!”
“而你呢?看看你,还挺悠闲啊!这两天泡妞来着?”
“报告!没有!”
“给我闭上!”
康拉德一把抓住栏杆。有那么一刻,弗里安甚至以为骑士长要把这牢房拆了。骑士长最终还是压住心中火气,深呼吸,挤出一句话:“安德烈伯爵跟我说了,贵族团体群情激奋,誓要把你搞死,你说,我是该保你还是该把你丢出去?!”
“报告,服从命令!”
“**”骑士长爆了粗口,在弗里安的记忆里,这还是第一次。
“最起码停职,再往上就自己想吧。”
“是!”
康拉德冷冷地瞪着自己的下属,咬牙切齿做出判决:“最坏打算,我们找个囚犯冒名顶替,你换个名字,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你在法庭上什么都不用说,他们骂你,你受着,让贵族老爷们把气出了,这事就算完,懂吗?”
“报告!明白!但是......”
“什么但是,什么但是?”康拉德的眼睛能杀人。他工作压力贼大,现在又摊上这种事,想死的心都有。
“但这是欺诈!这是违背教条的!”弗里安一本正经地说。
他没有那么迂腐,只是谁都受不了这样的低三下四。自己做错了事,那挨打站直天经地义。但那个叫赫尔曼的死胖子呢?他不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吗?
只是因为他有个好爹?
前狱友的提醒让他的脑子多转了几圈。走出思维误区,他犯的罪没那么大,他该这样被处罚吗?只是因为自己一时忍让,就被坏分子蹬鼻子上脸了?
弗里安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因为这件事就要毁掉他几年的努力?让自己的父母蒙羞?这越界了,不该这样。
他宁可吃几年牢房。也不愿意因为这样莫名其妙的理由丢掉自己的名字。
骑士长听到这话差点背过气去,他举起手,颤抖着指向弗里安,又是深吸了一口气:“晒色!你不懂政治!如果你还当自己是我手底下的骑士,当我是你的团长,你就老实听令!”
“但骑士长,明明他......”
“这不重要,你不懂吗?重要的是全乌博瑞克的贵族已经拧成一股绳,你碰不过他们,教会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也别指望皇帝派猎巫人下来,懂吗?”
“骑士长!我认为这事另有隐情,赫尔曼不应该出现在那,他肯定与黑帮有勾结。”弗里安梗着脖子争辩。
“这不关你事。”骑士长说:“现在的重点是你的命。”
“队长,我觉得命没有正义重要。”
“......”
康拉德骑士长再一次好好打量一番自己的下属,监狱几天,弗里安明显萎靡了不少,但双眼仍炯炯有神。他知道今天肯定是没个结果了。
年轻气盛不是坏事,只是成年人的世界比这复杂太多。但他能怎么办呢?能真放着不管吗?
“你好自为之。”骑士长抛下一句话,离开了。
弗里安坐回草堆里,他仔细回忆着昨晚跟赛琳娜的交谈,也觉得这事蹊跷——只是因为贵族荣誉就要赶尽杀绝?明明破坏荣誉的是赫尔曼自己。
也许真如赛琳娜所说,这背后藏着什么邪恶秘密,一个能让自己从罪犯变成英雄的秘密。
他期待有这样的一个秘密。
不管怎么说,他得赶紧联系赛琳娜,看在一起蹲过监狱的份上,拉兄弟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