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的完美无缺，在于把每一天当作生命的最后一天来度过。”
赛琳娜此刻真实体会到这句话的深意。
一张桌、一台打字机，几页白纸。一道身影，一个下午，一个奇迹。
蔫蔫的绿植站在窗台上望着桌前苦思的少女，靠墙是一张凌乱的床，床单拖地，可见少女平时的睡相不是很好，也不常收拾，对门是一排柜子，堆满书和各种衣服。
赛琳娜伏案奋笔疾书。她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不时有一两个水珠顺着脸颊留下，一不小心就把稿纸打湿，她无暇他顾，跳过被水染黑的部分继续书写。
她浪费了几个小时在跟护卫队解释上，回来被主编勒令洗了个澡，又花了半小时。当她随便套件衬衫扑向工位时，太阳都快下山了。
紧迫感激发了她的潜能。
好的媒体人就像演说家，引领读者，让他们自以为在独立思考，实则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带节奏是门基于群众心理的语言组织艺术，在这个年代，没人比她更擅长带节奏了。
头版头条是今天中午的刺杀未遂，暗示黑帮意图杀人灭口，指责治安不力，渲染安全威胁，直击痛点，那些有钱但没那么有钱的小商人小贵族一定会发疯的。
第二版专题是对黑帮的大起底，再加上一点点赫尔曼先生的黑料，不指名道姓，同时指出这只是一个败类，为自己留转圜余地。
再然后，来一版给市长和教会高唱赞歌。当然还要盛赞贵族中的先进分子。比如赫尔曼他哥哥安德烈伯爵，这人是刚正不阿，大概率会大义灭亲，又地位尊崇，手里握着全城最强的部队，意味着没人会把他的话不当回事。
这活的关键是适度。本质上，写煽动性新闻就是推销枪杆子，不能太弱也不能太强。如果太弱，那就没有利用的价值，如果太强，又会被人嫌烫手，引发恐慌和集体打压。
“过犹不及。”她心想。
这活就像走钢丝，很刺激。
初稿码完，赛琳娜抻了个懒腰。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艳阳高照，室温30摄氏度，有些闷，不适合码字，却适合躺在床上睡一觉。
赛琳娜有些犯困，所以当高跟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时，她没反应过来，办公室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奥利维亚主编夹着个信封走进来，立刻把门合上。
“劳烦注意，在办公室里也要穿好衣服。”主编盯着少女白花花的大腿说。
“哦在，知道了。”赛琳娜把座椅往前挪了挪，让办公桌挡住自己的下半身。
奥利维亚把信封放在赛琳娜面前：“一封信，看起来是你的某位狱友托人送来的。”
“我大概猜到是谁了。”
赛琳娜把信封拆开，信纸发黄，字迹工整，格式煞有其事，内容是圣骑士弗里安的求助和诉苦。
“怎么样？”
“那位狱友想找我帮忙，想问问我这有没有赫尔曼的黑料。”
“你打算怎么办？”
“跟他说也没意义......”赛琳娜低下头思考片刻。
字里行间中，弗里安骑士的想法还是跳不开是非对错。说来说去，这些人干的错事还少吗？谁能干净？问题不是对错，问题是权威。
这都是不能讨论的话题，弗里安要是把窗户纸捅破，害的只会是他自己。
“怎么这么像在联大挥斥方遒的卡扎菲？”赛琳娜心想。
台上台下都是自己人，小小利比亚拿什么跟五常斗？只会弄得身死国灭。
“黑料不缺，但我觉得，跟他讲这些反而是害他。”她说。
奥利维亚并不答话，只是优雅地坐在床边，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黑色丝袜下的惨白皮肤若隐若现。她那血红色的眼睛扎在赛琳娜胸口，搞的赛琳娜心里发毛——这个老女人一肚子坏水，每次露出这种表情都没好事。
“亲爱的，“奥利维亚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如果我们暂且...忽略那个可怜虫的生死，单纯从新闻价值的角度来考虑，“她优雅地挑起一边眉毛，“你有什么...有趣的想法吗?“
“想法......”赛琳娜摸着下巴。
她确实有个合适方案。
“审判表演化怎么样？”赛琳娜揪住一缕发丝缠在手指上。
这个点子来源于上辈子的美国电视辩论以及公共运动。
“说来听听？”奥利维亚若有所思地摩挲下巴。
“最好的效果是让审判在公开场合进行，有大量群众围观，过程中直播，结束后写大长篇录播，再炒冷饭。”
“怎么做到？”
“通过市议会？”赛琳娜语气犹豫：“把治安腐败之类的关键议题和这次审判相挂钩，煽动游行和议会斗争，要求审判公开进行，然后我们再跟踪报道，做成娱乐节目。”
构思可以天马行空，但实施是另一回事。赛琳娜完全不建议真干，太过火了。
“但我不建议这样......”
“不。”奥利维亚打断了她，眼神戏谑：“你不是说‘如果因为怕死就不说话，那跟已经死了有什么区别’吗？”
“......”
就是气头上那么一说你还真当真了。
大干快干不是蛮干，这个道理主编应该也知道，赛琳娜不知道主编为什么突然发神经，但想必奥利维亚有她自己的想法。
“行，您的命令，那我去安排了。”
反正天塌下来主编顶着，赛琳娜不在乎，她只要能宅在办公室里读书写东西就好。
“就像你说的，要彰显我们的价值。”主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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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时候。
弗里安心情很差，这一天都没好消息。早上赛琳娜走了没人跟自己聊天，然后被骑士长臭骂一顿，现在又来了个手帕捂嘴的烦人老头，弄得吃饭都不省心。
“弗里安先生，这次审判，我是公诉方律师，负责让您受到应有的惩罚。”老头鞠了一躬，语气轻佻，惹的弗里安噌的一下冒出火气来。
“我没罪，你只是为了掩盖你主子的不法勾当。”弗里安说。
律师对此早有预料，他拿出一份文件，从铁栏杆的夹缝中递给弗里安：“您不该这样对抗，也许我们可以达成协议？您前途光明，没必要死扛到底。”
“什么协议？”
“您的上司应该已经说了。您只要在法庭上认罪。我背后的大人物可以保证你后半生衣食无忧，您只要换个名字罢了......”
“不！”弗里安接过文件立刻将其撕成碎片。
“换名字？凭什么？”圣骑士抓住栏杆怒吼。
“你可以根据杀人判我死刑，但你不能因为死的人是赫尔曼就搞这些鬼祟的东西！滚吧！”
吐沫打在律师的脸上，他不躲不避，任由口水自然风干。律师还是笑呵呵的，抛下句：“您自便，我们法庭见。”就离开了。
送饭的班头见外人离开，立刻蹑手蹑脚地凑过来——他算是彻底被绑在弗里安的战车上了，今天典狱长大发雷霆从上到下查了个底掉，差点就把他揪了出来。多亏了弗里安给他打掩护，才把这工作保住。
班头左瞧右看，确定没人偷窥，连忙把赛琳娜的回信递给弗里安。圣骑士压住激动的心情，背身躲到墙脚处拆开纸。
“哦！这样做啊......”
弗里安心中的石头落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