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堂皇、而又欢快的迎神之旅!
火红的豹子,毛色斑斓的花狸,还有开着笔尖状花朵的辛夷、芬芳四溢的桂枝。
女巫手燃花枝、笑吟吟地前行——气氛格外热烈!
然而。
琵琶音转,好似幽深竹林展现眼前,整个曲风也由此从欢快的顶峰跌落。
满怀喜悦的女巫,只因山高路险耽误了时间,竟没能接到山鬼姑娘。
人们祭祀山灵,无非是想求得她的福佑。现在见不到神灵,就没有谁能使世人青春长驻。
女巫懊恼、哀愁,同时又怀着一线希冀,开始在山林间寻找。
忽而,登上高山之巅俯瞰深林。
但溶溶升腾的山雾,却遮蔽了她焦急顾盼的视野。
忽而,行走在幽暗的林丛。
但古木森森,昏暗如夜。
山间的飘风、飞洒的阵雨,似乎全为神灵所催发。
可那山鬼姑娘,却就是不肯露面。
女巫在山间采食灵芝,以求延年益寿。
然则时间流逝,人之年华又岂能永久存在?
——神啊!
为何遗忘我?
自胸中发出哀呼,女巫最终怨绝而亡。
《山中之鬼》一曲,便应到此结束。
阿卡凛欲图借势停下琶音,却发现宋暄的琴声并未断绝。
——怎么?
不解只存在于一瞬之间。
感受到绵延开的变调,阿卡凛便是懂了。
简直大胆。
阿卡凛想。
奏者的水平只能勉强当个伴奏,若非自己有意引领,更是连配合都谈不上数。
可如今,竟却想自己去修改旋律?
休想!
伴随着一道琶音再起,在场的人无不意识到,整个曲子的风格变了。
——神啊!
【我恨你遗忘我!】
如若控诉的琵琶,转瞬便覆盖了古琴的绵延之色。
我说了不会客气——在宋暄意识到变故这一刻,阿卡凛的眼神正表露挑衅。
那是奏者的骄傲,更是明显的一份警告。
既然你技不如人,只能沦为伴奏。
便不要多生心思,妄想成功……!
【怨公子兮,怅忘归!】
【君思我兮,不得闲——】
嘭!
闻铃浅的御门开了。
她将自己的御力波纹向前释放,形成一个屏障护住这边,虽无法过滤贯耳琴音,却将迎面席卷而来的御力暴风尽数抵挡在外。
“我的天啊……”眼见一波盛势一波猛烈的御力如同浪花般拍击屏障,闻铃浅一边倒抽凉气一边惊叹不已,“这哪里是什么合奏,不如说是斗琴……”
甚至是两个神器使在正面对刚血拼!!!
乐曲进行到这一步,本该减速转缓,婉转进入尾声,可无论是宋暄还是阿卡凛,却都无丝毫退却之意,琵琶尽诉对山鬼遗忘之怨恨,古琴则反位山鬼不临寻求一份辩解。
怨恨之音,狂暴嘶吼!
辩解之音,执意不休。
宋暄腰间折扇“脱胎换骨”,三角御门五个全开,阿卡凛怀中琵琶“翠娥执手”,三角御门五个皆亮。
这完全……不止是玩玩而已的程度了!
两个五御门神器的直接御力碰撞,已然擦生出肉眼可见的暴虐波纹,肆无忌惮地向着四面八方奔腾扩散!
闻铃浅猛地想起在场之人中还有普通之人,她连忙望向杨氏夫妇,只见那二人惊视眼前,赞叹不已。
与闻铃浅所释放的御力屏障不同,在老夫妇的面前,拔地而起一道深色咒纹,任凭御力如何惊涛骇浪般咆哮而来,只要碰触纹案,便如火焰遇水,升腾白烟,随之消散。
她转向洛雪涵的方向,只见年方十一的小小女孩,以令人难以想象曾经话语断续的模样,唇间飞速张合,一根食指于浮空描绘滑动。
这就是……与“神恩御法”截然相反的上古力量。
——天秦咒术!
只是眼下这情况……
哪怕闻铃浅对乐理一窍不通,也能看出宋暄是在苦苦支撑。
她的琴声太弱,技术更是无法与阿卡凛相提并论,若是那脱胎换骨,如同自己的夜照一样,仅有一个御门,恐怕早就已经败下阵来。
不如说,即使是五门对五门的现在,她也难以抵御由阿卡凛所操纵的琶音攻击。
那不是单纯的在弹奏而已。
而是让琵琶的奏音与御门的呼吸,相互的振动之间形成共鸣,逐渐地融为一体……
【怨恨吧!】
高扬的琶音,再一次压过了琴声的反抗。
【纵使年华消逝!】
犹如追击般的弹奏,使得场面直接陷入一边倒的境况。
【尔之所求,也必无所得——】
御门虚闪,古琴之声渐弱。
如若被那干脆果决的琶音,彻底夺去了想要挣扎的念头一般。
反正,再寻觅下去也没有意义。
时光如梭,韶华白首。
无论怨憎与否,那女巫直到最后……
都必定是孤身一人。
眼见宋暄垂眸,洛雪涵不由松了口气。
她并非是觉得洛雪依这舞跳得太过折腾,而是看到那扮演女巫,三番五次横遭打击的悲戚面容,感到于心不忍。
此时,完成了使命的琵音已经走向收势,而那古琴之声也越来越低,弱得几乎就快要听不见了。
应该是就此结束了吧?洛雪涵这样想着,上前向洛雪依伸出了手。
一道笛声起。
清透响亮,绵延不绝。
好似一束日光,骤然破除黑暗。
洛雪依抬头,看到的是姐姐的脸。
——你还好吗?
怨恨或谅解神明,在陷入女巫难以抉择的斗争中时。
于林中出现的那个人,向其伸出了手。
——会不会有哪里痛?
她望着那个人的眼睛。
深知这个人绝非是所寻的神明。
但是……
【我陪你找】。
一瞬之间,古琴之声再起。
笛声哀婉,琴声啸叹。
犹如雷鸣猿啼、风声雨声交织在一起。
这是何等凄凉的山林夜景?
纵使曾那样喜悦地拈着花枝,乘着赤豹,沿着曲曲山隈走来。
神灵不临,也为定局。
多少哀怨,多少愁思,在痛切呼号种凄凄离去,终于隐没在一片雷鸣和猿啼声中。
如此一切,神可知否?
自认已为古曲画上句点的阿卡凛,悚然地望着眼前景象。
一笛一琴,两人一舞。
神是否知晓……哪里重要?
女巫欲求神之垂悯,年华永驻,却未曾得以呵护。
那人并非是神。
却与女巫共处朝暮。
并非一人独亡,而是二人同度。
如此是为哀思?
抑或缠绵悱恻?
若是能与以心相交的人在一起——
静静地,阿卡凛凝望着洛雪依的笑脸。
那么不论过了多少时间,又去往什么地方。
——都一定不会再害怕吧。
一曲终了,笛与古琴之声皆止。
久久的沉寂,似是所有人都没从方才的激荡中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