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礁石是没有声音的，可是海鸟总能听到一种空寂的低鸣声，像什么人在低声叹息，沙哑的质感又像诗人唱着的古谣。海鸟不明白，它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很有限∶安全的树上可以落脚，危险的海面上可以找到食物；风会时大时小，雨有海水的味道。
等海鸟活过很多年后它渐渐开始思考其他问题。那时它的羽毛上沾染着晚霞的光泽，它开始看到这个世界流转的各种色彩。它能够感受到某种力量在自己的体内与天地间循环，海对它而言也不再陌生，它可以可以轻易地飞入海中，像鱼群一样灵活游动。海鸟觉得世界有那么一些不同了，它认为天空上面也是海，那个海是明朗的蓝色，有时会落下干净的海水，大概也没有这个海里浓厚的咸腥味。
海鸟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是飞去上面的海看看，可它飞不到，它总是会精疲力竭。
某天它突然听到尖细而动听的声音，那是从礁石里奏响的音乐。海鸟歪着头听了很久，它喜欢上了这个调子。它飞到礁石上，聆听，然后开始跟着啼唱。鱼群聚集在了它们周围，游动、跃出水面，从鱼尾上溅洒的水滴充斥在礁石周围，变成了一道彩色的虹。海鸟很开心，它挥舞起自己的彩翅，各种色彩的光芒从羽毛上挥洒下来。
“海有一鸟，善舞其翼。舞者，鱼群跃然，祥虹齐现，仙气飘飘然。”
神出现的时候正当中午，人影从云梯中走下来时太阳的颜色黯淡起来，跟月亮一样微微泛白。一股敬畏感从海鸟心中油然而生，它低俯在礁石上，向着光芒展开自己的翅膀。神用温和的目光看着海鸟，继而伸手摸了摸海鸟的背脊。一股力量从背部进入了它的体内，有种很奇特的感觉，像另一种流淌的生命。
神离开地也很突然。海鸟觉得周围力量一顿，那股压迫感就消失了，阳光跟往常一样洒在它的羽毛上，风带着凉爽的气息掠过它的面庞，它晃晃脑袋，确信刚才的身影已经离开了。这时它突然发现礁石停止了鸣奏，那个叹息一样的低鸣声出现在它的脑海里。海鸟觉得礁石可能有些不高兴，可它不懂为什么，它不明白的事情还很多。比如说它希望神能带它去上面的海看看，可是神突然就离开了。
“为什么？”海鸟向礁石问道。礁石大概是听不懂它的声音，很长时间里海鸟都没有听到礁石的回答。不过时间就那么过去了，大海一直是那样的味道，礁石也开始继续奏着它的那支歌。海鸟渐渐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与神的力量相融合，变成了一种新的生命。海鸟有点恐慌，但也有种天性里出现的幸福感——那是一枚卵，越来越大，不断吸取着海鸟的力量。
当悬崖上的树干枯死去时海鸟的羽毛也失去了光泽，它一直待在礁石上，悬崖再无它的落脚之处。它虽然在衰老，可它的啼声依旧悦耳。它每天舞蹈之时海水跃动，狂风呼啸，云群翻滚。直到有一天它真的动不了了，它伏在礁石上，听着礁石身上发出的声音。“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海鸟说了这句话，它突然感到很难过。
礁石里发出一声沉闷的破碎声。这片海上从来没有下过雪，海鸟也不知道什么是雪。此时纷纷扬扬的大雪落满了它淡灰色的羽毛。
“我感觉很冷，”海鸟又说。礁石在它身下裂开了一个宽敞的洞穴，海鸟爬了进去，洞口在它身后合上了。石洞里很温暖，海鸟有力气去梳理自己的羽毛了，它缓缓啄着自己的羽毛，生下了那颗透明的卵。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卵壳里是一个小小的人类婴儿，可它又长着彩色的羽翼。
“这是我的孩子。”海鸟伸出翅膀抱住那枚卵，它再也没有力气抬起头了。
“神鸟伏于石穴而诞羽人。是时，天地动，鬼神泣，羽人破石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