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已经下了很久了。
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一样。
雨珠溅落在玻璃窗上，流下来时，会有泪痕般的水迹。
而我端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看着远方不断上升的海平面，一时说不清心中的感受。
要是雨一直下的话……大概所有的一切都会被雨水淹没吧。
我想着。
目光所及，已经看不见马路、草坪，更勿论只存在于过往记忆中的田野了，灰蒙蒙的天空盖着灰蒙蒙的世界，钢筋水泥所筑的高楼们是唯一的景物。
它们像擎天的柱子，若是断掉一根，大雨会不会往那边倾斜呢？
只可惜，我并没有传说中共工的勇气。
于是许多事情都变成“想想就行了”。
我想，如果儿时有把绘画坚持下去的话，到现在是不是能够画出令人称赞的作品呢？哪怕只是画作小说的插图，也能信手拈来；
我想，如果那时的我回应了她的告白，是不是会有别样的青春，在记忆的海洋中留下彩色的一笔涂鸦，待到现在依旧让我难以忘怀；
我想，如果有好好拥抱父母，将爱意直抒而不是藏在心底，等到离他们远去的那一天，心里会不会少一些遗憾、少一些念怀。
我想……我想……
只是窗外的雨下个不停，哗啦哗啦的入水声从很远的海面传来，而我住在这高楼上，宛如被囚禁在孤岛的罪犯，困于走不出的房间。
呼——我长呼一口气。
这场大雨什么时候会停呢？
索性在我的屋顶长了一棵树，在这座城市里，这大概是最后一棵树了，毕竟它生长在高楼的顶上，而不是长在路边。
真奇怪，我的房间上面有一棵树。
无论是谁有这个闲情雅致在那里种下它，我都对其心怀感激。
毕竟要把供一棵树生长的土壤运到这样高的地方，可是十分不容易的，有谁会想到在楼上种一棵树呢？
那是一棵什么样的树？
我想大概是香樟树吧，因为我也没有见过它，只是偶尔一片落叶飘下，看上去有些像香樟树的叶子。
那是我见过最多的树，种在大路边，种在校园里，同时也种在我的心里。
我没有看见它那标志性的黑色小果实落下，兴许是时间还没到吧，每隔几天就飘落的叶子总是如约而至，让人怀疑它到底是一棵怎样的树，竟有这么多的树叶，仿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落叶期。
但是我却相信它是香樟树，就是此般的固执。
青春如它，是我从老师的文章里读到的，那高中时代的香樟树里，也会有我的痕迹吗？
直到水滴溅落拍打在玻璃上，我才回过神来。
此时一片树叶缓缓飘落，消失在窗户的底边，它会回转着落在水面上，然后随着涟漪不知所踪。
最后我也会和这片树叶一样。
-
起身重新坐在电脑桌前，荧光屏上是曾经最喜欢的动漫角色，只是放到现在已经有些过时了，而我也忘了是多久之前换上的这张壁纸。
在这个时代，个人的电脑就是个人，它就和许久以前的日记一样，又宛如衣装，打扮着每一个人。
而我的电脑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了。
我依旧喜欢剑与魔法的世界，在理想的幻想乡里，可以仗剑天涯，也可以使用绚丽的魔法，从火球到风刃，从治疗到炼金，能坐在微微摇晃的马车上走过无边的原野，秋季的森林里金红相间，麋鹿和松鼠踩到落叶会有迷人的“沙沙”声，做一个无关紧要悠哉游哉的旅行商人又有何不可。
说好的二三年就会出现的完全潜行型头盔到现在也不见身影，于是虚拟的世界依旧是一个幻想，只存在于小说和动漫之中。
我得说，写小说的人还是太不切实际，或者说太自信了，要是科技真有那样发达的话，那窗外的雨又该作何解释，人们也不必天天担忧自己被水淹没，整日整日地去加盖楼层，好像只要这样做就可以跑赢海面上升的速度。
可笑。
-
“在干什么？”
电脑屏幕上的聊天框里弹出她的问候。我放下水杯，在键盘上敲上了几个字。
“在思考人生。”
“人生有什么好思考的？”
“比如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如此很多年后又有什么意义，怎样才是最佳的选择。”
“这有什么好想的，无非是吃饭睡觉啊。”
“可要是不做好选择的话……”
我字还未打完，就传来了她的消息。
“真是个闷葫芦，一点儿趣也没有。”
“这样的话题根本聊不下去嘛！”
我愣住了，一个字一个字的拼出下一句话，然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将它们删除。
不做好选择的话，又怎么能把人生过好呢？
可是啊……
我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说到底，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与女孩交谈，许许多多有趣的话总是堵在喉咙说不出来，与朋友相处和与异性相处的我仿佛完全是两个人。
“还是说说更好玩的东西吧，我给你说哦，我在窗台上养的花……”
最后，还是她打开了话匣子，与我分享着每天的见闻，虽然大多也是围绕一栋高楼的见闻，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是她讲出来的就会让我感到开心。
于是我才能和她搭上一些话，好说说关于我自己的事。
真厉害啊。
我一直非常羡慕这样优秀的人，能够给身边的人传递温暖的情绪。
她……是个很爱笑的女孩。
虽然素未谋面，但是这种印象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
“那么就先说到这儿吧。”
她说。
于是简单告别，房间里又陷入漫长的沉默。
-
……
——聊天框里，已经好几天没有新的消息出现了。
我彻底没有了她的讯息。
大概……是雨水已经漫了上去吧。
那天我静静躺在躺椅上，看着从窗户溢出的雨水，渐渐的，将我淹没在一片黯蓝中。
原来溺水是这种感觉。
看着水面波折的光影，等待身后的黑暗渐渐将自己吞噬。
我突然回想起，这种光影我是见过的。
在漫天雨水还未落下的那一年，我有去学习过潜水，在游泳池学习基础，然后再到三亚去，耀眼的太阳光直射在皮肤上会有灼烧感。
是纬度太低吧，因此那里也是最先被淹没掉的地方，从此那个有着阳光沙滩的度假胜地就消失不见了。
不过现在倒是哪里都可以躺在大海边了，因为它淹没了世界。
那时的我光脚走过沙滩，走过椰子树下，在漂亮的小岛边下潜，去和鱼儿和珊瑚遨游。
我应该不是一个人的。
我想到。
是的，我身边曾经是有过其他人的，我还记得他们。
一起漫步沙滩，让潮水没过脚踝，一起从海面下潜，看着彼此的飘起来的头发暗暗发笑，像黑色的海藻。
那时海面波折的光可不是这样忧郁的，它在我们身上，和绚丽的霓虹灯没什么两样。
我记得那时我也差点溺水，在刚刚下潜不足五米的地方呼吸器咬嘴突然掉落，于是想当然地把它装回去再呼吸，结果入嘴的是一口苦涩的海水。
我抓住他的肩膀，疯狂做出手刀在脖子上划过的动作，那是在说我没气了，是溺水的最紧急状况，结果他也当场怔住了，手忙脚乱地到处乱摸也没成功拔出自己的备用呼吸嘴。
幸好下潜的不深，由于浪费了不少时间在向朋友求救，我几乎是用尽肺里最后的空气蹬了两脚才冲出了水面，一边吐着苦水一边大口吸气。
说来也好笑，我单纯地记得每个人都有一个备用的呼吸器，却唯独忘记了自己其实也有一个，就连领队的教练也无可奈何地笑着摇摇头。
那个夏天还留在我的记忆里，直到天空下起大雨，才慢慢将它深埋，于是大地成了海，海洋也成为了理所应当的大地。
原来我也曾经拥有过啊。
是雨水变成了我们的间隔。
也许他们也早已被雨水淹没，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我从未想象过死亡，因为在过去的日子里它离我那么远，唯有在葬礼上才能远远看它一眼。
可如今我却在参加自己的葬礼，真是荒谬。
躲在房间里的我，不再与人们交际的我，深深埋葬自己的我，是否接触过一种名为抑郁的东西。
我自认为没有。
毕竟我拒绝死亡，我……并不喜欢死亡。
所以我盯着正上方的光，静静漂浮，一股熟悉的窒息感偷偷爬上来，就像当初在海里一样。
……
…………
………………
“噗——”
被打湿的头发盖住了额头，双手掩面缓缓擦干了脸上的水珠，然后把刘海捋上去。
近在咫尺的天花板，只要轻轻伸出手就能触摸到，浮上来的木头家具乱作一团，随着大雨的波浪上下摆动。
“咕噜噜”的水下雨声变成了“哗啦啦”的清晰回响，即使不往外看，我也知道那是犹如天空的瀑布一样壮观的景象。
并不想就这样结束。
我将脸贴在从未接触过的天花板上，感受到雨水淹过下颚和耳朵，只剩余最后一丝空间与空气。
不应该就这样结束，我想。
于是等不及水面触及天花板，我猛然朝下钻去。
潜入水中，看着那很久没有打开过的门，生锈的门把手握上去非常粗糙。
事到如今，重新打开它又有多少意义呢？
那么多的远方，那么多的人们都与我无关。
是我错过了他们而不是他们错过了我。
可是尽管如此……尽管如此啊……
尽管如此，也不会比离开后的一切变作无意义更差了。
我用尽全部的力气扭开门把手，却不曾想没用多少力门便被推开。
雨水涌了出去，顺带着我。
我从满地是水的水泥地上爬起来，涌入鼻子里的，是很久没闻到过的新鲜空气，有雨后泥土的气息。
低压的乌云中，有一束光穿刺出来，照在了对面的高楼上，就连光的边缘都清晰可见。
我看回自己的房间，窗外的雨依旧下着，水从房间里流出，剩下家具们乱七八糟地躺在地上，一片混乱。
原来雨早就停了，只有我的雨还在下着。
我俯下身去，贴在地上冰冷的雨水中，黏在身上的衣服，还有可以倒出水的鞋，有一种不甚真实的感觉。
“你在干什么？”
一道清脆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似曾听闻。
我缓缓回过头，看见一身白裙的女孩站在光下。
那是一个——我似曾相识的人儿。
我想我，也该是长大了。
——原来香樟树的树语，是顽强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