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怎样的世界？经济一塌糊涂，通货膨胀严重，失业率高涨。而荷兰共和国无力解决这些问题——”
“小姐，你知道什么叫安娜琪吗？”
抛开世界如何如何不谈，这是一个相当不妙的场面。黑衣黑帽的男人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让她的眼睛无法看向别处。
“谁？你幼儿园肄业以后暗恋的女孩吗？我打赌她肯定没我漂亮。”被捆住手脚的她转不了头，于是以言语反抗。
男人的眼神里藏着温柔，但能看出并不是对着眼前的女人，而是对着那个词语。“她不是一个人，但是与我们有关……”
“不知道，也不感兴趣！”她瞪了回去，眼神像是要把对方眼睛挖出来吃掉。“不就是群只会扔炸弹的反社会渣滓吗？迟早有一天会被我们剿灭，一个不剩地丢进牢里！”
“太暴力了。”男人摇头，放开捏住女人下巴的手，顺便躲开了想要咬住他手指的牙齿。“你们警察也是，他们也是。我们则不一样，我们提倡‘文斗’。”
连文斗这个词都出来了，她对于眼前男人的信任度已经降到了最低。“呵呵，您最好先看看您手中的棒球棒，再考虑要不要说出‘文斗’这个词吧。”
“您说这个啊？”
男人举起左手，仔细观察了上面的一小块血迹，似乎很满意它的威力。“怎么会呢，它不与‘文斗’冲突啊，毕竟，批判的武器永远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是吧？”
某句名言就这样被男人念出，一边端详球棒的样子看起来还怪吓人的。那也是她被绑在这间小黑屋里的主要诱因。
当然，吓不到她，也吓不倒她。“你又要斗什么？以什么名义？”
男人放下了球棒，双手抵在下巴旁边。“名义？当然是以尼德兰地区人民防御委员会之名。”
“名字倒是比上次那个好听不少，不过也仅此而已。你又要批判谁？”
“当然是你们所有人，你们这些不认同我们的观点的人。”男人双手摊开，站起来洋洋洒洒继续讲了一大段话……
她嗤之以鼻，仿佛只听见了天真的愚蠢，“我不认同。”
“您不认同？没错，呵呵，这就是文斗的魅力所在。”男人保持着站姿，微微俯身对着她，又是一轮演讲……
她继续嗤之以鼻，仿佛只听见了无病的呻吟，“我不认同。”
才中断了三四秒的演讲又被男人接续了回去，种种美好遐想和将被打破的无情现实被罗列而出，仿佛真的能够达成男人口中的世界。
她仍旧嗤之以鼻，仿佛只听见了苍白的呐喊，“我不认同。”
接连三次全面介绍自己心中的理想，让男人有些疲惫，再次开始劝说对方之前，他额外问了个问题。“您真的有认同我地想法的可能吗？”
“当然，只不过你的想法太过天真。”她摇摇头。要是双手没有被绑住，肯定会往身边一摊，摆出“那我有什么办法”的表情。“而且，就这么点水平，还想蛊惑我这种坚定的**主义战士？就你？”
“什么主义？”男人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字眼。
她咧开嘴角，残忍又略带疯狂的微笑绽放在脸上。“**主义。”
“……你有点太极端了。”
“谢谢夸奖啊哈哈哈。”她狂笑起来，笑得根本不像一个被绑架的人。“是不是马上要为民除害了呢？是不是忍不住想要继续拿起棒球棒招呼在我头上，送我下地狱呢？”
“砰——”
声音很像棒球棒直直地砸在脑门上。
但其实是别的声音。男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房门就被破拆器撞烂了锁。荷枪实弹的特警们踹开摇摇欲坠的门，排成两队闯入了房间，以枪口宣告了她的自由。
“不许动！放下武器，双手抱头！”特警沿着墙壁侧身前进，枪口统一指向男人，直至完全包围。“不要进行无谓的抵抗！”
几名特警把步枪背回背上，一人取出手铐，三人上前准备按倒站着的男人。
“目标已控制，重复，目标已控制。”最前面的特警队长按下耳麦的按钮，对着总部传话。“人质安全，现场无显著威胁。完毕。”
男人很顺从地被特警们按在地上，腰间的手枪被搜走，子弹和另一个口袋里装着的备弹被分别装在塑料袋里。地上带血的棒球棒也被标记好了位置，放入了特定的证物袋中。
两名特警队员分别为她解开手脚的绳子。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来回走了几步活动活动手脚，从特警手里接回自己的随身物品，转身就要离开这间屋子。
“怀特小姐！”那名队长的冲锋枪挂在了胸前，空出一只手搭在她身上。
“怎么？”被称作怀特的女人回过头来看他，粉色的眼睛写满不耐烦。
“总部说，谢谢您拖延这么久时间，即便作为受害者，也为行动的圆满完成做出了贡献。以及，这次您要……”
她伸手轻轻摘掉队长的护目镜，护目镜底下有些呆愣的蓝眸与她对视了一眼。“这个就当做谢礼吧，下次再见，队长先生。”
“……哎？怀特小姐！那个护镜是……”
走掉了。
“总部，目标携带我的护目镜离开，12号、13号接替观察。且目标无进行笔录的意愿，完毕……诶？报销？好的，谢谢长官，完毕。”
得知可以报销的队长松了口气，双手插在战术背带与防弹背心的缝隙中，皱着眉盯了嫌疑人一会。
随即命令道：“收队。”
——
重获自由的怀特小姐，双手插兜，漫步在阿姆斯特丹的无名街道上。
手机的插孔连着耳机，耳机的固定夹夹在领口，播放着广播公司的摇滚乐。
夜幕早已降临，在她被“绑架”的那一个小时内，太阳西沉，月亮倒是还没有升起。
前方霓虹灯闪烁，漆黑的天空下，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灯光照亮了这座城。
无数次漫步在这样的灯光下了，无数次这么孤独。怀特小姐抬手把快掉出去的耳机塞好，转身拐进了大路。
那个问题再次回响在她的耳边。这是个怎样的世界？
经济一塌糊涂，通货膨胀严重，失业率高涨……但是，暂且，人们还能沉浸在这个无边无际的梦中。
经济一塌糊涂，但没有崩溃，通货膨胀严重，但还能承受，失业率高涨……她暂且还算有一份工作。百分之二百听起来的确是个十分吓人的数字，但是如果上涨这个词修饰的是千分之四这样的比例的话，实际上也没那么吓人。
奥赛维区的街头，暂且还能够响彻车流、人声，以及酒吧歌舞厅的噪音：象征着这场七十年代的幻梦。
电子游戏，重金属摇滚，酒精，舞蹈，麻醉着它们所能麻醉的一切。
这一切都是因为——
摇滚乐戛然而止，耳机里换成了播音员的播报。
“晚上好，奥赛维区的居民们！欢迎收听，FM100.5！又到了荷兰时间晚上八点整，我们的节目即将开场了！”
怀特小姐的思绪也被这乱入的人声打断，不由自主地在心底复述了一边播音员的话语。
“今天的内容依然与国际摇滚音乐节相关，我们最爱的维克多先生已经抵达柏林！即便铁血帝国的观众们不懂法语，现场依然有数万人与他一同哼唱《在森林里》！让我们再次齐声欢呼那句话：摇滚乐超脱语言与国籍！”
能打破冷战的壁障，让自由同盟与钢铁轴心的人站在同一舞台下，不得不说确实有那么些力量。就是不知道更东方会不会有观众一起欢呼呢？
嘴角浮现一点点微笑。北海海岸的电台能否将讯息传达至遥远的莫斯科？大概是不能。
这一切都是因为压在全人类眉心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还有至今尚未解开全部面貌的动力源泉，以及人与人之间永不停歇的争斗的心。
也没有谁会自愿享受这导弹井之上的虚假欢愉吧。如果能早一些醒悟的话……
她用手拂过脖间，随着散乱的紫发被向后撩去，耳机也自然脱落到手腕上，被另一只手接住收起。
翻开翻盖，按几下按键删掉未接来电的提示，怀特小姐遥望升起的月亮。
世界依旧会那么糟糕啊。
无论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