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双开木门处一阵模糊，站在老神父面前的白语消失不见，同时她的身形骤然出现在大门口。显然，刚才大大方方走到老神父面前的只是一个幻影。
带着相当尴尬的笑容，白语走过幻影走过的路，向老神父靠近。
“非常精彩的表演，你很有天赋，如果不是我太老了，我真该为你鼓掌。”老神父如是说道，眼睛却仍然盯着大门，“只是你不进来，我又怎么为你排忧解难呢？”
正在走路的白语顿时定住，随后轰然碎裂。
真正的白语刚刚做了的只是创造一个效果为让空间模糊一阵的幻境，同时将幻影拉回到大门口再走一遍。如果可以，在摸清老神父虚实之前，她并不像冒险闯进教堂，但老神父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她——不行。
于是真正的白语面若寒霜，冷着一张脸亲自下场走到最后一排座椅那边。
“保持警惕是个很好的习惯啊，不知道多少好孩子都死在了没有警惕心这一点上。”老神父终于不再盯着大门看，他仰头作回忆状开始惆怅，然后情绪一转他又开始和白语对话，“作为警惕的奖励，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情。好孩子啊，这个世界上可没多少人有这么一双漂亮的紫色眼眸。”
白语扶着座椅，心中暗骂风九三不厚道，这老神父明明这么可怕，竟然什么都不和她知会。
她默默记下老神父的话，语气很冷地开口：“你是怎么做到的？”
“呵呵，”老神父笑得慈祥，“我只是太老了，老到提不动刀，老到走不动路，老到看什么都跟没看一样，等你像我这么老也能做到的。”
“我突然觉得在这里杀死你也不是不行。”白语一上来就是冒昧的狠话，不知道是在试探还是真动了杀心。
“很活泼，很好。很多孩子就是不够活泼，最后就一直睡啊睡，睡到连自己的命都送给别人喽。”老神父却像是没听懂一样还是乐呵呵地笑着，他说着听不懂的谜语或者童话，只有最后一句算是回应，“曾经想在这里动手的人很多，在这里动过手的人也不少，好孩子啊，你要不要猜猜，他们都去哪了？”
“你刚还说自己提不动刀。”白语现在的表现像极了一个正在怄气的小女孩。其实这也是她没办法的办法，在实力完全被碾压的情况下，她只能放低自己的姿态坐实神父一口一个的好孩子身份，尤其是在方才激进的试探之后。
老神父又陷入了回忆，他欣慰地开口，如智者领人开悟：“好，好啊，敏锐的孩子最好了，他们总是能最先找到怪物身上的破绽，也能够一次次带领队伍活下来。但是也要小心啊，好孩子，最敏锐的最先疯，然后是最聪明的，最后才是最勇敢的。”
“可是你的话让我很不舒服。”白语坦言，神父的话总是带着莫名真实的荒诞感，从他口中说出的甚至不像是一个个恐怖童话，而是一串串血淋淋的人被精炼后的混杂在一起的苦果，她眉头紧锁，有些犹豫：“你，到底活了多久？”
“数不清啦，已经数不清喽。在他给我权柄之前，我就已经活了百年。在他赐我权柄之后，我就不再畏惧死亡，反而，渴望。”老神父似乎有点神志不清，喃喃道，“这是我应该背负的诅咒，总得有人记得，总得有人传下去。我们，来过。”
“他？”少女很敏锐地捕捉到了神父话中出现的人物。
结果老神父眼角突然滑落一滴泪，在他沟壑纵横的老脸上留下一道醒目的印记，如同露水划过老树皮：“嗯，他是个奇迹，是他将这个世界从灰白中偷了出来。”
“灰白，这座巨壁？”
“不，巨壁只是培养皿，我们也只是阴谋的缔造者。”
好奇心旺盛的少女没有停止询问：“那他呢？”
“他是唯一一个。”
“什么？”
可老神父话到临头偏偏口风比谁都严实，跟个老顽童一样：“嘿，不告诉你。”
深呼吸，头晕是正常的，她也只能无奈地抱怨：“我看你的精神状态不像是没疯。”
老神父不屑地笑，说出了白语最认可的一句话：“疯的，是这个世界。”
他说完又摇了摇头，看得白语很怕他把脑袋甩飞了。“抱歉啊，人老了总是会回忆以前的事情。我说太多不该说的了，唉，还是活得太久导致的。”
也许是白语直白的话提醒了老人，他将自己手边的帽子端端正正地压在本来就没几根的稀疏白发上，好像这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你的权柄是永生？”白语这时才反应过来。
他欣慰地点头，并没有否认：“对，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所以你把自己摆在了一个中立的位置上，为所有来到这里的权柄携带者们提供帮助？”白语根据风九三的话与自己的实际体验做出的大胆猜想。
“很对，但有偏差，我其实有私心，而且权柄就是权柄，不存在携带者的说法。”老神父说这话的时候不动声色地伸手指了指天花板，抑或是在指天，然后微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同时伴随话语简单摇了摇头。
有东西让他连自己的目的都不敢轻易说出来。因此，有私心代表着他并非中立，这也意味着我是他拉拢的对象。
白语感觉自己勉强跟上了对方的思维，也发现这趟浑水真是深不见底。
“那，我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白语也是动了心思。
头发花白的老人此刻正如仁慈的父，他像是冷酷无情的念稿机器却又娓娓道来：“既然如此，我就简单跟你讲讲灰白巨壁。在白鸽和新月区，巨壁官方就是四座白鸽教堂，但在富庶区，正统的官方叫灰白城主。这些你了解一下就好，你要关心的重点是我这东边的教堂，这里最破也最不起眼，却管理这世界最重要的一种颜色——黑。”
“是指那些超出想象的能力？”白语下意识接话。
“很对，这其中包括了权柄以及记忆。你自己就是权柄也不用我来多解释，只是注意几点，权柄一直都是悲剧的产物，以及权柄之间是会相互吸引的。所以世上仅有的二十四枚权柄在这么几天里就被你碰上了不少。记忆就更加大众化了，虽然觉醒的人依旧不多、给人带来的能力也不尽相同。给你举个例子，陈万里是治愈记忆，据我观察只有那些真正善良的人才能获得。”
“他？”白语首先是讶异，“善良？治愈？”
老神父很遗憾地点点头，这是一个悲伤的话题，他表现出了明显的惋惜：“只是那孩子太可怜了，从某一天开始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说他了，我想说的是每个人的记忆都不一样，所以根据记忆获得的能力也会不同，虽然整体来说很难比权柄更有作用，但门槛低也不和权柄冲突。如果你那天觉醒了属于自己的记忆想要开发它，要记得，记忆就是记忆本身的力量。”
没等一头雾水的白语发问，神父马不停蹄地继续说：“剩下其实还有很多超乎想象的力量来源，但那些就是其他白鸽教堂管理的。不可贸然非议，但你迟早会见识到的。”
“说了这么多，我也有件事情想问你。”老神父盯着白语眼神让她很不自在，“你几岁了？”
“哈？”她没想到会是这么……额，无关紧要的问题。
“我问的当然不是你这具身体的年龄。我虽然老眼昏花，但能看出来，你的眼神、为人，都不会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十三，还是十四，那都是她的年纪。”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最大的秘密竟然会被仅有一面之缘的老神父看出冰山一角。
白语紧张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现在突然不想打好关系了，有种只想转身就跑的崩溃感。
“好吧好吧，是我的错。面对孩子怎么能左右试探呢，我应该真诚对待孩子才行啊。”老神父自顾自地反思，但他以长辈自居的态度从类没有让白语觉得不配或者恶心，“我在六年前见过你这具身体。”
这下一开口就是王炸。
“那天夜里的追杀和你有关？”白语也算是放开了心思，不再藏着掖着，颇有种破罐破摔之意。殊不知那些曾经来到这教堂里和老神父单独聊天的几乎所有人都有过这种感觉，大家都是这么崩溃过来的。
“别急别急，有关但不多。你先告诉我，作为那孩子欺骗世界的替身，你来自哪？”
白语细细咀嚼着“欺骗世界”这四个字，心中莫名涌现出几分狂热，她深呼吸，然后开口：“那是一个繁荣的时代。”
“嗯，也对。你可能来自过去，也可能来自另外一个平行的世界，至少那里也有相同的文化。”老神父帮着分析。
“为什么不能是未来？”白语突然发问。
老人很沮丧地摇头：“因为这个被偷出来的世界是没救的。”
少女安静地坐在神父面前，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做到了第一排的位置，如果这是在游戏里，那她一定正在面对新手村里最有用的npc。
她现在特别冷静，知道的越多并不一定就越好，但至少，也得知道自己这辈子该为了什么活下去吧。
“那么，我能帮助到你什么吗，比如改变未来之类的？”少女提出了大胆的想法。
老神父笑了，他从来没有看错过人，今天，这枚砝码终于可以押下去了。
“你当然能帮到我，这座白鸽教堂会永远为你敞开，你有什么疑惑也都可以问我，除了那些不能或者不适合告诉你的，我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虽然知道老头没说谎也没恶意，白语还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代价是，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活下去。”
